冰冷的龙涎香漫入鼻腔时,白祈正坐在软榻上擦拭琴弦。
桐木古琴的琴身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琴面刻着的“灵均”二字,在窗棂漏进来的微光里,透着原主半生的执念与心酸。
他指尖缠着素色的布条,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琉璃,这是方才被萧玦攥过的手腕,此刻还隐隐泛着红,带着一阵细密的疼。
他被萧玦强行带回了太子在江南的行宫,一座名为“锁春苑”的别院。
苑墙高达三丈,青灰色的砖石砌得密不透风,墙外是层层叠叠的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飞鸟都难越过墙头。
苑内种着满院的梧桐,此刻枝叶繁茂,却被修剪得规规矩矩,连伸展的枝丫都透着几分囚笼的意味,名副其实的锁春,锁的是满园春色,更是他的身,他的自由。
【警告!原主在此处曾三次自尽未遂,第一次撞柱被拦下,第二次绝食三日被灌下参汤,第三次试图悬梁,最终被萧玦亲手折断手腕,彻底磨灭了傲骨!宿主务必隐忍,切勿硬碰硬!】
系统001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嗡嗡作响,带着程序化的急切。
白祈指尖拂过琴弦,泠泠的清越声响在殿内漾开,他淡淡应声:“知道了。”
隐忍?自然是要隐忍的。
但他的隐忍,不是为了像原主那样,在这囚笼里苟延残喘,任人折辱。
他的隐忍,是为了靠近权力中心,是为了在三个月后那场战火燃起之前,拉住那个即将掀起滔天血浪的太子,护住那些在原剧情里,会沦为刀下亡魂的江南百姓。
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谨,白祈抬眸,便见一个身着灰蓝色太监服的小太监,正躬着身子,掀开门帘的一角。
那小太监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清秀,脸上带着几分怯意,正是太子萧玦身边最得用的小德子。
小德子的目光刚落在白祈身上,便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移开,声音压得极低:“白公子,殿下回来了,就在殿外。”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这几日,整个行宫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从秦淮河畔掳回了个绝色男花魁,囚在这锁春苑里。
旁人都道是殿下贪图美色,唯有日日跟在萧玦身边的小德子清楚,这位太子殿下的性子,暴戾乖张,阴晴不定,这位白公子落在他手里,怕是难得善终。
白祈点了点头,将古琴轻轻放在软榻旁的琴案上,指尖理了理身上月白长衫的褶皱。
那长衫还是从醉春楼带来的,料子算不上华贵,却胜在干净素雅,穿在身上,衬得他身姿纤秾合度,透着一股江南烟雨养出来的清傲风骨。
他刚站定,殿门便被人猛地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裹挟着夜露的湿气,瞬间涌了进来。
萧玦走在最前面,玄色锦袍的下摆沾着些许泥点与草屑,想来是刚从城外的军营策马归来。
少年的墨发只用一枚羊脂玉冠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衬得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那双眸子,漆黑如墨,沉沉的,像是藏着翻涌的戾气,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威压,让殿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小德子跟在萧玦身后,低眉顺眼地躬身行礼,连头都不敢抬。
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见萧玦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在白祈身上,那眼神里的占有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让他忍不住替白祈捏了把冷汗。
萧玦的目光扫过殿内,没有看到预想中哭哭啼啼、或是卑躬屈膝、试图攀附的模样。
没有华贵的绫罗绸缎堆砌,没有谄媚逢迎的软语温言,只有白祈静立在窗前,一身素衣,清清淡淡的,像株不染尘俗的白莲,偏偏又带着几分宁折不弯的劲儿。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鸦羽般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竟让这满室的冷硬陈设,都添了几分温润的气息。
萧玦的脚步顿了顿,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征战半生,见惯了刀光剑影,听惯了阿谀奉承,身边从不缺投怀送抱的美人。
他本以为,将这艳绝江南的男花魁囚在身边,不过是多了个解闷的玩物,玩腻了,便弃了便是。
可这几日,白祈不吵不闹,不卑不亢,既不挣扎着要逃,也不刻意讨好逢迎,竟让他生出几分探究的兴致,像是猫盯上了一只不肯低头的雀儿,非要逗弄着,让它屈服不可。
“孤赐你的那些绫罗绸缎,你为何不穿?”
萧玦走到软榻前,目光落在一旁的妆台上。
那里叠着好几匹云锦,都是上贡的珍品,还有几件裁好的华服,绣着繁复的云纹,料子光润得能映出人影,却被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连包装的锦盒都没拆开。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霸道,不容置疑,像是在质问一个不听话的臣子。
白祈抬眸,秋水般的眸子清澈见底,没有半分惧意。他迎着萧玦的目光,微微躬身,语气平静:“回殿下,草民粗布衣衫惯了,穿不惯那般华贵的料子。”
“放肆!”
萧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阴云。他猛地跨步上前,大手一伸,攥住了白祈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将白祈纤细的骨头捏碎一般,疼得白祈的眉心微微蹙起。
小德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胸口。他跟了萧玦这么多年,最清楚这位殿下的脾气,最恨的就是旁人违逆他的意思。这位白公子,怕是要遭殃了。
“在孤面前,你也配说‘不惯’?”萧玦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浓浓的戾气,“孤赐你的东西,就是你的造化,岂容你挑三拣四?”
白祈疼得指尖泛白,却没有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平静,像是能看透人心底的欲望与偏执。他轻声道:“殿下是想要一个言听计从的玩物,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萧玦一怔,攥着他手腕的力道,竟不自觉地松了松。
玩物?
他身边的玩物还少吗?那些人,为了讨好他,不惜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百般逢迎,千般顺从,却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可眼前的白祈,明明身陷囹圄,命悬一线,却偏生带着一股宁折不弯的风骨。像是寒冬里的一枝梅,越是风雪欺压,越是傲然挺立,透着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倔强。
【叮!目标人物萧玦情绪波动异常,主神夜灵魂碎片产生微弱共鸣!】系统001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白祈心中微动。
原来这灵魂碎片的共鸣,竟是与萧玦的情绪相关。方才他故意说出那句话,就是在试探萧玦的底线,没想到,竟真的触动了那枚碎片。
萧玦甩开他的手腕,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他抬手,端起桌上的热茶,指尖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目光沉沉地看着白祈,语气依旧是命令的口吻:“弹一曲来听听。”
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容拒绝。
小德子偷偷抬了抬头,见萧玦的脸色稍缓,暗暗松了口气。他连忙上前,替萧玦重新斟了杯热茶,又退到一旁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白祈没有多言,缓步走到琴案前坐下。他将古琴摆正,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泠泠的声响,清越动听。
这一次,他没有弹那曲清寂孤高的《潇湘水云》,而是选了一首《黍离》。
琴弦轻颤,哀婉凄凉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弦音凄切,如泣如诉,带着对故国残破的叹惋,对苍生流离的悲悯,一声声,一句句,像是带着钩子,钻进人的心底,勾出那些深藏的柔软。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小德子站在角落,听得眼眶微微发红。他是个孤儿,幼时家乡遭了蝗灾,颗粒无收,父母带着他逃荒,半路上双双饿死,若不是被路过的太监带回宫,他怕是早就成了路边的枯骨。这曲子里的悲苦,他懂。
萧玦端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指节泛白,茶水晃出杯沿,落在昂贵的锦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却浑然不觉。
他自幼长于深宫,见惯了尔虞我诈,尝遍了人情冷暖。
父皇昏聩,朝臣腐败,藩王割据,民不聊生。
他学的是权谋征伐,练的是兵法武略,想的是如何扫清六合,一统天下,如何用铁腕手段,扭转这王朝的颓势。
他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牺牲一些人,流一些血,是在所难免的。
只要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只要能让大胤王朝重振雄风,那些牺牲,都是值得的。
可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
从未有人用这样清冽的弦音,将黎民百姓的疾苦,这般直白地呈现在他面前。
那些饿殍遍野的画面,那些流离失所的哀嚎,那些在战火里破碎的家庭,像是随着这弦音,一幕幕在他眼前铺开,让他心口猛地一窒。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白祈垂眸,指尖轻抚过琴弦上的“灵均”二字,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殿下可知,这首《黍离》,唱的是百姓盼安稳,盼太平。”
萧玦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他,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想说什么?”
“草民不敢说什么。”白祈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草民只知道,殿下若起兵,铁骑所至,必是生灵涂炭。江南水乡,会变成人间炼狱;大胤百姓,会沦为刀下亡魂。殿下的霸业,是用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
“大胆!”
萧玦猛地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被震落在地,“哐当”一声,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他双目赤红,周身的戾气暴涨,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大步走到白祈面前,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力道之大,让白祈瞬间觉得呼吸一滞。
“你竟敢非议孤的大计!”萧玦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杀意,“信不信孤现在就杀了你!”
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让殿内的温度骤降。
小德子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殿下!殿下息怒!白公子……白公子只是不懂事,您饶了他吧!”
他趴在地上,头磕得砰砰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位白公子,怕是真的要没命了。
白祈的脖颈被扼住,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渐渐泛起潮红。
可他却没有半分惧色,甚至微微仰头,凑近萧玦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殿下杀了草民,易如反掌。可杀了草民,杀不了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更杀不了百姓对太平的渴望。”
他的气息温热,拂过萧玦的耳廓,带着一丝清冽的琴香与淡淡的药香。那药香,是他这几日为了调养身体,喝的汤药的味道,清苦却干净。
萧玦扼着他脖颈的手,竟再也用不上半分力气。
他低头,看着白祈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悲悯,像是在看一个迷途的孩子。
那一刻,他心中翻涌的戾气,竟像是被这双眸子抚平了一般,渐渐消散。
他想起城外军营里,那些士兵脸上的疲惫;想起微服出巡时,那些流民瘦骨嶙峋的模样;想起朝堂上,那些老臣痛心疾首的劝谏……
他一直以为,自己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可今日,被这一曲《黍离》,被这一句“百姓盼太平”,狠狠敲醒了。
是啊,他要这霸业,是为了什么?
若是霸业建成之日,山河破碎,苍生流离,那这霸业,又有何意义?
【叮!主神夜灵魂碎片共鸣度提升!
系统001的提示音,清晰地响在白祈的脑海里。
白祈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
萧玦并非天生的暴君,他只是被深宫的权谋与野心,蒙蔽了双眼。
他心中,并非没有苍生,只是被那些欲望,压得太深太深。
他需要的,是有人能点醒他,让他看到,霸业之外,还有黎民,还有山河。
萧玦缓缓松开手,看着白祈脖颈上泛起的红痕,眸色复杂得像是打翻了的墨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砰”的一声,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小德子趴在地上,好半晌才敢抬起头。他看着萧玦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捂着脖颈,轻轻咳嗽的白祈,心里满是震惊。
这位白公子,竟然还活着?
而且,看殿下的样子,竟像是……没有真的动怒?
白祈抬手,轻轻抚摸着脖颈上的红痕,指尖传来一阵细密的疼。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眸子里闪烁着微光。
囚笼又如何?
这锁春苑,锁得住他的身,却锁不住他的心。
他这根琴弦,迟早要叩开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扉,扭转那国破家亡的结局。
窗外的阳光,渐渐穿透云层,落在琴案上的桐木古琴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改变王朝命运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