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梦界无墙—那克里斯托弗想去哪就去哪!”
在这无比轻盈的自由宣言中,眼前自称“克里斯托弗·伊利奥波里”的男人伸了个懒腰,惬意地拍了拍树干。
“这里的雾气抚慰心灵,根系安详休息,而果实永远丰熟,取之不尽;能进入此地的学徒起码在心灵上都比较纯净一一起码纯净到能容纳光的渗入。”
原来这就是对我初始好感度这么高,就差一句“他乡遇故知”的原因吗?
虽然霍恩对“心灵纯净”这一点还有点小小的疑问,但看在对方谈兴正浓的份上,姑且还是点头听了下去。
“‘学徒”从来都不是一个褒义的称呼,他们所使用的【无形秘术】和结绳编织一样收益低下,与走私香烟一般毫无道德。而通常来说,有着和轮盘赌一样极小的概率成功。”
“然而,【光之果园】只能这样到达。现在,让我展示给你看。”
啪、啪!
指节与树皮相撞,发出清脆空灵的回音。而克里斯托弗依旧耐心地抚摸着树干,就好象在抚弄什么毛绒绒的可爱小宠物一般一一只不过他的宠物更加沉默一点而已。
这是在干嘛?用力殴打树木使其掉下苹果吗?
在霍恩疑惑的注视下,如同琉璃一般的笔直树干欢快地闪起了光芒,逐渐偏转为舒适实用的黄褐色,而轮廓也脱离了“树”的范畴,变得更加规整,更加方正,更加”
等等?!
在幻化的光芒中,霍恩双眼骤然瞪大,原本准备的描述词在心中突然卡壳,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念头。
你这棵树—长得好象沙发啊!
黄褐皮革,加长设计,扶手上涂着清漆,衬垫因频繁使用而光滑发亮-在眼前男人的轻轻一拍之下,原本结着果实的高大树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本应该只出现于列车站贵宾等侯区的长沙发!
如果是单纯的变化之法,亦或者极为逼真的幻觉,那见多识广的霍恩尚且还能理解—-但眼前连一点灵性波动都没有,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场面,还是击碎了他的预期。
而在最为朴素的震撼之中,霍恩桌面上的【学识初显】微微发亮,让他终于找到了熟悉感的正体所在。
虽然自己没见过这张属于快活学者的脸但对这个名字是真的有印象!
一一诗人,画家,文档员,降神会毁灭者,畅销书作家——-这就是眼前名为“克里斯托弗·伊利奥波里”的男人曾经有过的复杂身份。
对于一般学徒来说,这位学术大牛的名字虽然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本教科书上,但其系列着作《夜游漫记》文笔精妙,富有趣味,扑朔迷离甚至有时被称为“唯一能读懂的密教典籍”。
书中的隐秘知识被包裹于重重饶有趣味的谜题之下,刚好在【防剿局】所容许的极限之内,因此甚至得以出版售卖但又足以诱惑那些有着“潜能”之人找到自己的方向。
从最开始的【林地】,再到【纯白之门】背后的景色,最后至作者遗撼自己未能通过的【牡鹿之门】·
可以说,只要学徒能够读懂《夜游漫记》系列,那么在【通晓】之前的漫长发育期中,就算不能一步登天地直接晋升,那也可以避开绝大多数明显的“陷阱”,显著加快探索效率。
虽然距离自己的炼金工房尚且遥远,但霍恩也不差买书的这点小钱。作为增长知识的一环,他自然阅读过这一系列在市面上有出售的前两卷,虽然没有读出什么密传与技艺,但也受益匪浅。
虽然没有找到象是“在林地打灯笼会有什么后果”,“被纯白之门卡住会发生什么”这类比较小众的问题但其中诚恳的猜测和说明确实帮助了霍恩不少。
而对于霍恩来说,除了“活着的教材主编”这种身份认知外,眼前正在折腾着沙发,兴致勃勃的男人与自己还有一重更为隐秘,更为鲜为人知的关系。
虽然之前根本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又与自己又有那么一点点的相关,甚至能直接改变目前两人之间尚算和谐氛围的身份。
他正是自己刚刚打劫过的【收藏家】弗雷泽·斯特拉思科因所收留的养子。
虽然两人姓氏已然变得不再相同,连超凡道途也早已分道扬,看似已然毫无关系但即使是以撰写野史而出名的《凯尔伊苏姆评论报》,也没有刊登过两人已然反目的新闻。
甚至就连现在,于斯特拉思科因的收藏馆之中,都有一本连霍恩在市面上都买不到,仅仅发行过一次就遭到出版社追回的《夜游漫记·卷三》。
妈耶,刚刚偷了人家老头子的东西,就要和眼前的小登聊天—·
即使脸皮厚如霍恩,此刻也有点莫名的尴尬;只能俯身捡起那个最开始克里斯托弗丢下来的苹果,放在面前仔细观察起来。
哎呀,这个苹果可长得真苹果啊在霍恩低头对苹果进行观察时,还在和沙发较劲的克里斯托弗转过身来,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依旧是如同读心术一般解释。
“你可能认出我了一一但我希望你认出的是畅销书作家克里斯托弗·伊利奥波里,而不是‘某个奇怪沃尓沃的唯一财产继承人’克里斯托弗·斯特拉思科因。”
“在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才华过人,连随手写出来的东西都有人追着赏析;但当我年轻气盛地和老爹断绝了关系,放弃了他给我安排的学业,也彻底放弃了继承他遗产的可能后”
做了个“你懂的”的手势,克里斯托弗灵活地眨巴着那双属于学者的眼睛,象是为自已辩护一般补充道。
“我依然认为弗雷泽是出于好意的。当然他也同意这点。但我始终无法理解他那些研究的最终目标。他也从不准备开导我不论是否出于好意,我都再也没法忍受那个眼睛的梦境了,再也。”
“一一当然,我们的分别还算是友好而平和,绅士该有的风度,是吧;毕竟双方都没有什么过错,只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摆了摆手结束了这个只有一人倾诉的话题,这位身世复杂的学者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挠看头纳闷道。
“话说,我都说这么久了,你怎么不搭话,也不吃果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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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吃呀?”
我现在怎么吃?
在直击灵魂的问题下,霍恩的喉结有些无力地抬升又滚落。静默了足足有半分钟后,他终究接受了自己暂时的哑巴状态,放弃了直接张嘴和对方沟通的想法。
不过谁说没有言辞,就不能沟通的?
【我】、【说】、【我】、【现在】、【说不出话】、【你】、【耳聋】、【吗】、
【?】
手指交缠,手腕碰撞,甚至有道道残影被甩出。十个复杂的手势一气呵成,被霍恩以堪比忍者结印的速度做完,顺畅得不可思议。
多一门语言多一条路一一即使是手语也是如此。
当然,前提是对方得看得懂。
而很显然,作为隐秘界知名的学者,虽然克里斯托弗本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都尚未通过代表【通晓】的【牡鹿之门】,但学术素养绝对毋庸置疑。
这次,原本严重阻塞的信息终于去到了本该去的位置,激荡起应和的回响。
【没有】、【嘴】、【就】、【不能】、【吃】、【东西】?【我】、【说】、【吃下去】、【你】、【耳聋】、【吗】、【?】
同样使用比霍恩熟练不知道几倍的【萨巴佐因语】进行回答,克里斯托弗再明显不过地指了指果子又指了指霍恩已然皱缩的口腔处,做了个“张嘴”的动作,说道。
“【光之果园】并不是你在乡下会去的那种果园:没有果农,没有肥料,也没有附近惯于偷窃最大最甜果实的小毛贼。”
“有人说司辰不仁,但他们允许那些幸运的沉睡者偶尔进入其中,共同分享入口的甘美。”
得意地拍了拍身下已经被调教得服服帖帖的“软沙发”,克里斯托弗眼中闪铄着怀念的光芒,似乎是在重复着记忆中某人的话语一般。
一一“这里的果树存在于想象之中,因此可以在想象里随意地改变形态一一只要是符合“舒适”这一要素即可;”
“但果实不是,唯独果实不是,它们浸透了曾经太阳的光辉一一因而更加的【真实】
一因而可以被我们触碰一一因而可以被我们带回醒时。”
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克里斯托弗优雅地抬手,示意霍恩将这枚光彩熠熠的果实靠近毫无缝隙的嘴部。
“为了能在梦界中找到道路,你必须要能区分这两者。现在,品尝,并感受吧。”
在“常识”和“直觉”的激烈冲突之中,霍恩还是选择了遵从内心的方向,尤豫地将果实靠近原本是“嘴”的伤疤处,在幻想之中尝试将其咬下,而疑问则如同甘甜的汁水一般从嘴角溢出。
假使如果我要吃下一个苹果,我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它的型状,它的质地,它的颜色?
不,如果是仅仅只是为了“吞食”这一目的的话,这些都是外在的属性,远远不能在想象之中将其品尝。
一定,一定,一定—还有更加根源,更加本质,更加【真实】的描述。
那么,如何让空无一物的“想象”与实实在在的物体联系起来?
即使闭上眼晴,【光之果园】的氮盒光芒依旧滴落在皮肤上,弥漫在空气中,跃动于眼皮之下。
【影响】本就是准则之力对于环境的扭曲,而作为超凡之源的梦界更是如此。在以“光”而名的果园,滞留的正是属于代表光芒与启明的【烛】之回响。
那么,同样作为“超凡”的一种,自己手中的苹果与恢弘浩大的“影响”,会是同一类吗?
如果答案为“是”的话—它又会被光幕冠以什么样的称呼呢?
一【唤其名,其质应】。
放任思绪在光芒之中奔流,于肆意的遐想之中,霍恩的舌尖微微一颤,竟然于空无一物内尝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甘美如春天转入夏天。
“大胆说出你称之为‘苹果”的东西。它的甜美首先于舌尖凝聚起来。以灵魂中涌现的甘美,去追求光明、觉醒、理想。成为世界上意味着光明与甜蜜之物。”
“这就是所谓的【禁果】,当然不能让人永生,却可以教猿猴分辨善恶。”
随手摘下一个果子,克里斯托弗一边含糊不清地讲述着,一边咔咔喀地啃咬起来。
放任果实琥珀色的汁液从嘴角溢出,随着模糊不清的语一道蒸发于空气之中。
“正是有了言语,我们才能通过睡眠以踏入梦界;正是有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名字,我们才能以言语来传递干渴和饕足。”
咔,咔,咔嘧咔咔!
随着可能仅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清脆咀嚼声,即使没有张嘴,霍恩面前的果实依旧在一点一点地干下去,其色彩也随着霍恩的咀嚼而逐渐变得暗淡起来。
随着满足的感叹声响起,在长长的深呼吸下,霍恩手中的“苹果”彻底干下去,化为细碎的粉散落。
而于霍恩的灵躯之上,有一圈柔和的光芒闪铄包裹,一点一点地修复着少年躯体中因为刚刚消耗而变得模糊的部分,甚至还在缓缓地扩张原本的灵性上限,使其变得更为凝实。
再度睁开眼睛,霍恩看向整个一望无际的果园的目光已经截然不同。如果说原本只有对于奇观的震撼,那现在就是纯粹的功利之心,眼瞳之中仿佛有着火焰在汹涌燃烧。
如果这就是伊甸园,而自己刚刚吞服的乃是开灵智的禁果—那吃一个也是惩罚,吃十个也是一样的惩罚。
那为什么不多吃点,来当地狱的传奇冠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