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遵命!”
王成武高声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侥幸交织的复杂光芒。
他大步流星退出大殿,盔甲铿锵作响。
殿内,安禄山盯着王成武离去的背影,肥厚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杨钊依旧垂手侍立,嘴角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弧度。
试探?
不过是送死罢了。
这些蠢货,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洛阳城外,寒风凛冽。
薛延立于阵前,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
他手持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城头动向。
当看到洛阳东侧偏门缓缓打开,一队骑兵如黑色溪流般涌出时,他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冷笑。
“还真有不怕死的。”
他放下望远镜,声音平淡无波:“传令炮营,目标——出城骑兵前方一百步,复盖轰击。”
“神机营营前出五十步,列三段射击阵型。骑兵两翼待命,准备收割。”
“得令!”
随着薛延一声令下,前方的炮营和神机营将士顿时行动起来。
同一时间,出城的三千叛军铁骑,也在城外汇聚成锋矢阵型。
王成武一马当先,手中长槊高举,嘶声怒吼:“弟兄们,随我冲垮唐军,扬我大燕军威!”
“杀!”
三千铁骑爆发出震天呐喊,马蹄踏碎冻土,卷起漫天雪尘。
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朝着薛延军阵狂飙突进!
城头上,安禄山在一众文武簇拥下登上城楼,眯着眼望向城外。
他心脏狂跳,既期待又恐惧,肥硕的手掌紧紧抓住城墙垛口。
杨钊立在他身侧稍后方,目光平静,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
叛军骑兵冲锋的势头已达到顶峰,马蹄声如闷雷滚地。
就在王成武眼中已经能看清唐军阵前士兵冷漠面孔的刹那,薛延军阵中,令旗也猛地挥落!
“放!”
“轰,轰隆隆——!”
第一轮炮击如同天崩地裂,数十门火炮同时怒吼。
炽热的铁弹撕裂空气,狠狠砸在冲锋骑兵群前方约百步的地面上!
冻土炸裂,泥土混合着雪沫冲天而起!
巨大的爆炸声浪让冲锋的战马瞬间受惊,前排数十骑人仰马翻!
但这仅仅是开始!
“砰砰砰——!”
几乎在炮声落下的同时,火铳营第一轮齐射爆响!
浓密的白烟瞬间弥漫阵前,数千铅弹如同飞蝗般泼洒而出,狠狠撞入冲锋的骑兵群中。
“噗噗噗——!”
铅弹入肉声密集得令人牙酸。
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墙壁,连人带马瞬间被撕碎!
血雾爆开,残肢断臂抛飞。
王成武只觉得左肩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见肩甲已被洞穿,鲜血汩汩涌出。
他身旁数名亲卫更是惨叫着栽落马下,被后方收势不及的战马践踏成泥。
“不不可能”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只有震耳欲聋的铳炮轰鸣和同袍凄厉的惨叫。
“第二轮,放!”
唐军阵中,冷酷的命令再次传来。
火铳手第一排射击完毕迅速后撤装填,第二排无缝衔接上前,铳口再次喷吐死亡火焰。
“砰砰砰——!”
又是一片铅弹风暴横扫,侥幸冲过第一轮弹雨的骑兵再次成片倒下。
整个冲锋阵型如同被一把巨大的镰刀狠狠犁过,瞬间稀疏了大半。
“撤退,快撤!”
王成武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嘶声狂吼。
什么军功,什么荣华,在如此恐怖的死亡收割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现在只想逃回城里,离这些喷吐火焰的恶魔越远越好。
然而,已经晚了。
“骑兵,两翼出击!”
薛延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判决。
“杀!”
早已蓄势待发的安西铁骑,瞬间如黑色潮水般从军阵两翼狂涌而出。
他们并未直接冲击残存的叛军骑兵,而是如同两把锋利的尖刀,斜插向叛军撤退路线两侧,完成合围。
马刀挥舞,长矛突刺。
残存的叛军骑兵如同落入网中的鱼,在火铳的持续轰击和骑兵的围剿下迅速被吞噬。
王成武拼死挥刀格开一柄刺来的马槊,却被另一名安西骑兵狠狠撞下马背。
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冻土上,浑身骨骼如同散架,还未爬起,几支冰冷的矛尖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捆了。”
一名安西军校尉冷冷道。
王成武被如狼似虎的士兵拖起,用牛筋索捆了个结实。
他艰难地抬头,最后望了一眼洛阳城头,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城楼上,安禄山脸色惨白如纸,肥硕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斗。
他亲眼看着三千精骑如同冰雪消融般在唐军阵前迅速瓦解、崩溃、被歼灭。
那震耳欲聋的炮声,那瞬间升腾遮天的硝烟,那成片倒下的骑兵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安守忠的惨败不是意外,田承嗣,张通儒的败亡,也是情理之中。
李琚的火器,是真的。
是真的能碾碎一切血肉之躯的魔鬼。
“陛陛下”
身旁一名文官声音颤斗,几乎站立不稳。
安禄山猛地回过神,眼中爆发出癫狂的凶光,一巴掌狠狠扇在那文官脸上:“闭嘴,都给朕闭嘴,”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死死盯着城外那面猎猎作响的“薛”字大旗,以及旗影下那道沉稳如山的身影。
恐惧瞬间席卷了整个心头。
三千精骑,一个照面就没了。
那他的十几万大军又能撑多久?
“杨钊!”
安禄山猛地扭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杨钊:“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史思明那废物在哪,李琚在哪,为什么他们还没到?”
杨钊闻言,赶忙深深躬身:“陛下息怒。史大将军想必已在路上,只是为唐军所阻,需些时间。至于李琚”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西方,缓缓道:“依臣之见,李琚主力此刻,恐怕正与史大将军鏖战。此正是我军固守待援,以逸待劳之机。洛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坚守数月亦非难事。待史大将军突破重围,或李琚师老兵疲,便是陛下反攻之时。”
“固守,又是固守?”
安禄山暴躁地打断,但狂怒过后,却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出城野战是送死,撤退更是死路一条。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铄着困兽犹斗的凶光。
随即,怒声下令道:“传令,紧闭所有城门,三军将士轮番上城驻守,滚木礌石、热油金汁备足,再派人再派三队斥候,绕道去寻史思明,告诉他,朕只给他最后一天时间!”
“臣遵旨。”
杨钊躬身领命,转身之时时,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还等史思明呢!
史思明此刻,怕是已经成了殿下的阶下囚。
而安禄山这头困兽,也该到了彻底疯狂,自取灭亡的时候了。
“报——!”
但就在杨钊准备退下,去传达安禄山的之一之时,二人后方的城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
杨钊脚步一顿,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安禄山也愕然回头。
紧接着,两人便见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斥候连滚爬爬的狂奔而来。
不等安禄山发温,他已经扑倒在安禄山面前,声音带着哭腔道:“陛陛下,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啊,史史大将军他他败了,全军复没啊!”
“什么?”
安禄山瞳孔骤缩,猛地止步,双眼瞬间充血,死死地看着斥候。
斥候涕泪横流,断断续续道:“昨日昨日午后,史大将军前军于黄河南岸遭遇李琚主力那火器根本不是人能挡的前军瞬间崩溃郭子仪,李光弼二将阵前反叛,率中军后军倒戈”
“史大将军被困阵中亲卫死伤殆尽末将末将拼死突围出来报信时史大将军已经已经被唐军团团围住怕是怕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
“他李据噗~”
斥候话音刚落,安禄山眼中顿时满是难以置信之色,紧接着,忽然眼前一黑。
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了斥候满头满脸。
随即,肥硕的身躯晃了晃,险些栽倒,被左右亲卫慌忙扶住。
“陛陛下保重!”
杨钊急忙上前。
安禄山却一把推开亲卫,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斥候,声音嘶哑如破锣:“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是说,郭子仪李光弼反了,史思明全军复没了?”
“千真万确啊陛下!”
斥候磕头如捣蒜,哭嚎道:“那二人早有预谋,军中士卒皆以白布缚臂为记他们他们从内部捅穿了史大将军的本阵前后夹击”
“啊——!”
斥候话音未落,安禄山便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一刀砍在城垛上,火星四溅!
“奸贼,畜生,朕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诛他们九族,九族!”
他疯狂地挥刀乱砍,状若疯魔,周围文武吓得连连后退。
杨钊赶忙劝道:“陛下息怒,此刻震怒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固守洛阳,洛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只要坚守下去,未必没有转机!”
“转机?还有什么转机?”
安禄山猛地扭头,刀尖几乎指到杨钊鼻尖,怒声道:“史思明十几万大军都没了,李琚那小儿马上就要兵临城下,薛延已经在城外了,你告诉朕,转机在哪?”
问完,他象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忽然将刀柄搭在了杨钊脖子上,怒声道:“郭子仪和李光弼反了,你是他们举荐的人”
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似要择人而噬:“杨钊你不会也背叛了朕吧?”
然而,面对安禄山的杀意,杨钊却是依旧面色不变。
他不信安禄山敢杀他,或者,敢现在杀他。
因为现在,他已经是安禄山唯一的依仗。
所以,他只平静道:“臣之家族皆在陛下掌控之中,岂敢有贰心?何况,臣所言,句句为陛下,为大燕江山社稷,陛下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臣,绝无怨言!”
安禄山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象是要从他的眼中看见半分说谎的痕迹。
但他只看见了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