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杨钊顿时眼底精芒一闪。
随即,头垂得更低,沉声道:“陛下,臣斗胆直言洛阳乃四战之地,无险可守,而唐军火器之利,亦非血肉之躯可挡,我军虽尚有雄兵十余万,然困守孤城,实为下策。”
他故意顿住,抬眼瞥见安禄山胸口剧烈起伏,才继续道:“依臣看来,倒不如暂退河北,联络史思明大将军。
他麾下十万铁骑正围攻太原,若两军合兵,三十万虎贲据守燕赵山河,进可虎视中原,退可雄踞一方。待李琚师老兵疲”
“退?”
安禄山骤然打断他,肥厚的手掌拍得龙椅扶手砰砰作响,怒道:“杨卿,你的意思是,让朕避那黄口小儿的锋芒?”
杨钊闻言,心中顿时暗喜,心道果然,这胡儿就是受不得激将。
但面上他却是赶忙否认道:“陛下明鉴,臣并非此意,臣此言,乃是为我大燕国祚,为陛下基业”
“够了!”
安禄山粗暴地打断他,蟒袍下肚腩震颤,他被杨钊这番表面上劝退,实则句句刺激他自尊和狂妄的话语彻底点燃了。
退守?
那岂不是向天下人宣告他安禄山怕了李琚?
他刚刚登基称帝,志得意满,岂能容忍如此“奇耻大辱”!
“朕就不信!”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光芒,怒声道:“他李琚的火器再厉害,难道还能杀穿朕几十万大军?还能把天都捅破不成?”
他喝骂着,杨钊刻意强调火器的无敌和史思明的兵力,反而在他心中扭曲成了一个念头。
只要集结起绝对优势的兵力,用人命堆,也足以堆死李琚那点人!
只要打垮了安西军,朝廷剩下的那些兵马,不过是土鸡瓦狗,长安唾手可得!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长。
他越想越觉得这才是唯一的生路!
不,是唯一的“霸业之路”!
决战!
必须在李琚立足未稳,在朝廷其他援军未到之前,毕其功于一役!
只要在洛阳城下碾碎李琚和他的安西军,整个天下,还有谁能阻挡他?
而杨钊将安禄山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更是冷笑不已,面上却愈显焦灼,继续劝道:“陛下,臣此言,非是畏战,乃避其锐气,李琚挟大胜之威,火器营锐不可当,此时决战”
“住口!”
安禄山怒喝一声,唾星喷溅,骂道:“朕甫才登基称帝,有岂能如丧家之犬逃回范阳?”
“传旨——”
说罢,他喘着粗气,不再理会杨钊,眼中迸出孤注一掷的疯狂。
下令道:“给史思明传旨,让他立刻、马上,停止攻打太原那个乌龟壳,集结并州所有能战之兵,火速南下驰援洛阳,朕要在洛阳城下,与李琚小儿决一死战,朕要亲手碾碎他的安西军,让他知道,谁才是真龙天子!”
“陛下三思!”
杨钊假意骇然叩首,急声道:“史将军围困太原日久,此时撤军恐前功尽弃”
“李琚主力尽在河洛,并州那些残兵还能翻天不成?”
安禄山愣愣的撇了一眼杨钊,随即厉声下令:“八百里加急传讯史思明,十日之内,我要见他的旌旗插在洛阳城外,告诉他,此战若胜,朕与他共分天下!”
“否则”
传令兵被安禄山语气中的冷意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忙连滚带爬地出了殿门。
杨钊一脸的痛心疾首的退了回去,却是无人发现他唇角那一丝幽冷笑意。
安禄山果然咬钩了!
这头被怒火烧昏理智的凶兽,正拖着最后的力量奔向李琚布下的屠宰场。
他步出森严的宫门,洛阳城已陷入一片死寂的恐慌。
溃兵带来的“妖铳”传闻如瘟疫蔓延,街巷间流民蜷缩,士卒眼神飘忽。
一队骑兵押着哭嚎的妇人孩童冲向刑场——那是安守忠等将的家眷。
杨钊面无表情地走过,心中盘算的却是更深的棋局。
如今河北、山东的世家已被安禄山这把刀刮得十室九空,田亩商路尽归“大燕”国库。
如今,该是让这把卷刃的刀撞上铁石,彻底崩断的时候了
就在当夜,调史思明南下的漆封密令飞出洛阳东门。
但同时,一骑快马也出了洛阳,奔向潼关方向。
而就在洛阳和潼关已经乱成一锅粥之时。
太原城外,朔方军大营正中的帅账之中,王忠嗣正与哥舒翰相对而坐,商讨着接下来的战事。
自从前些日子,哥舒翰领兵偷袭史思明的岚州粮仓得手后,便将麾下这一万大军并入了王忠嗣的大军之中。
二人合兵五万人,开始与史思明的叛军对峙。
就在两人商讨正认真时,帅帐厚重的毡帘忽然被猛地掀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哥舒翰的亲兵队长快步趋近,俯身在他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哥舒翰眼神骤然一凝,精光爆射,仿佛沉睡的猛虎被惊醒。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王忠嗣抱拳,声音沉凝:“王帅,有紧急军情,本将需暂离片刻。”
王忠嗣一怔,看哥舒翰神色非同小可,立刻点头:“将军速去。”
哥舒翰大步流星走出帅帐,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更加集中。
帐外避风处,一个身披厚实白裘、风尘仆仆的信使正肃立等候,正是陆林麾下的心腹。
“可是殿下有令?”
看见来人,哥舒翰也是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废话。
信使闻言,立刻点头,快速低语道:“哥舒将军,殿下有令,时机已至,请将军即刻着手收网。务必设法将史思明所部叛军主力,驱赶至祁县及晋阳城外王氏祖地一带!
待其清扫完毕,将军需联合王忠嗣、李元忠、程千里等部,合力将残敌逼入山东境内!殿下言,有人在那里等他们久了。”最后一句,信使的语调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听见这话,哥舒翰顿时眼神微凝,沉声问道:“郭子仪,李光弼二位将军处,殿下可曾通知?”
“将军放心!”
信使肯定道:“卑职来时,已有快马分赴二位将军处传令,二位将军在史思明麾下,皆会依计策应,确保叛军主力只能按殿下划定的路线溃逃!”
“好!”
哥舒翰眼中厉色一闪,重重一拳砸在掌心:“殿下布局深远,本将已知,你速回禀殿下,末将定不负殿下所托。”
信使闻言,也不再多言,只躬身一礼,便迅速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