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铁甲洪流碾过陇右道略显荒凉的官道,数日行军,大军主力距离天水已然只剩下三日的路程。
李琚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地扫过两侧苍茫的山峦,心情平静得近乎漠然。
“报——!”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自前方烟尘中疾驰而来。
及至近前,斥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沉声道:“启禀殿下,前方天水方向,最新急报!”
李琚闻言,不由得挑了挑眉,勒住战马往侧面移动稍许,给大军留足道路。
随后看向斥候,声音平稳无波道:“讲。”
斥候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道:“天水赵氏,自三日前得知我军动向及沙洲张氏之事后,非但无半分归顺请罪之意,反而反而动作频频。
据探,其族中私兵已尽数被征召,于坞堡内外日夜操练,人数恐不下三千!
此外,更有族中青壮,正秘密将大批妇孺,金银细软及珍贵典籍等物资分作数路,向天水东南深山老林及陇南山道方向转移。
观其态势,似似有据险顽抗,甚至举族遁逃之意!”
“嗯?”
李琚的眉峰骤然一蹙,脸上那丝漠然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其罕见的愕然所取代。
“操练私兵?转移人口资财?欲顽抗或遁逃?”
这消息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李琚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沙洲张韬那涕泪横流、摇尾乞怜、奉上全部家财以求苟活的卑微姿态犹在眼前。
他自问对张氏已是格外“宽宏”——仅取其不义之财,并未伤其族人分毫,可谓是给足了台阶。
在他想来,这已是给关陇其他参与过当年追杀的门阀立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标杆”。
天水赵氏,地位权势更胜沙洲张氏,理应更识时务才对。
他本以为,赵氏家主接到消息,此刻应当已捧着先祖的画像,诚惶诚恐地跪在天水城外迎候才是。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赵氏竟妄想凭借区区数千私兵,在他携破大食、灭吐蕃、威压突厥的西域雄师面前负隅顽抗?
或是以为能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悄无声息地举族遁走?
短暂的愕然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李琚心头。
倒不是愤怒,更像是看到一件荒谬绝伦之事时的极度无语和深深的失望。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地叹息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本王予他们生路,他们却当是畏途。本王留他体面,他偏要自寻死路。这世上,愚顽贪婪至此者,何其多也!”
这声叹息,是对赵氏不自量力的轻蔑,更是对自己先前那点“宽仁”念想的一丝嘲讽。
他本以为自己的处理已是“不计前嫌”、“胸怀宽广”的典范。
足以震慑并安抚这些门阀,让他们认清现实,乖乖献上财富,夹起尾巴做人。
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一些人的贪婪和愚蠢。
他们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将皇权视为可交易的筹码,习惯了在地方上称王称霸。
以至于根本无法接受彻底低头,仰人鼻息的现实,更不愿放弃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
也罢,既然天水赵氏如此不识抬举。
执意要挑战他的底线,妄图保留对抗的资本,甚至妄想带着搜刮的民脂民膏逃之夭夭。
那么,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规矩,他给过;台阶,他也铺过。
是赵氏自己亲手将这一切撕得粉碎!
思及此,他眼中最后一丝复杂情绪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杀机。
他转过头,轻声唤道:“薛延!”
“在!”
薛延纵马而出,神色亦是有些愕然。
他也没想到,赵氏竟会如此愚蠢,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负隅顽抗。
李琚淡淡道:“既然赵氏给脸不要脸,妄想操弄私兵,转移资财,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雷霆手段!
你即刻点选三千精锐轻骑,扮作流窜的悍匪马贼,分兵数路,将赵氏转移的人口给本王杀干净,记住,一个不留。
至于那些金银财帛,同样一粒铜钱都不许流走,尽数夺回,至于他们操练起来的那些私兵”
李琚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语气平淡道:“寻其主力聚集之地,趁其不备,或诱其出坞堡,以雷霆万钧之势,尽数屠灭!
本王要用赵氏满门精锐私兵的血,还有他们转移途中那些见不得光的财货,告诉这关陇道上所有还心存侥幸的魑魅魍魉,顺我者,如张氏,可苟活;逆我者,如赵氏,必绝户!”
听见李琚这道杀气腾腾的命令,薛延不禁愣了一下。
紧接着,眼中顿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末将领命!”
他厉声领命,胸中积压多年的恨意与此刻被赋予的杀戮权柄激烈碰撞。
以雷霆手段,杀得人头滚滚,鸡犬不留,这正是他最渴望的复仇方式!
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去吧!”
李琚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是!”
薛延重重一抱拳,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如猛虎下山般冲向自己的亲兵卫队开始点兵。
李琚不再看薛延离去的方向。
他勒转马头,面对暂时停驻的浩大军阵,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全军:
“传令!全军就地扎营,严密戒备,休整待命!”
“喏——!”
军令如山。
刚刚还在行进的钢铁洪流,瞬间如同巨兽蛰伏,在陇右苍茫的大地上迅速扎下连绵营盘。
篝火点燃,炊烟袅袅。
但一股比行军时更加压抑、更加肃杀的沉寂气氛笼罩了整个营地。
李琚独自立于中军大帐前,负手眺望着天水方向的天空。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陇山,寒风卷起旌旗的边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脸上的表情已恢复平静,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跳动着冰冷的火焰。
赵氏的选择,彻底浇灭了他心中那点对关陇门阀最后一丝“怜悯”的幻想。
既然他们不懂什么叫“宽恕”,那就让他们用血与火,重新学会什么叫“敬畏”!
他要让赵氏的覆灭,成为他李琚东征路上,立下的第一块染血的界碑!
人心不足?那便用铁与血,填满这贪婪的沟壑!
他静静地站着,如同山岳,等待着薛延带回那注定染红陇右山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