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住了,风却还卷着碎雪沫子,刀子似的刮过窗棂。
上海军统地下工作站的厨房屋里,炭盆烧得正旺,沈梦醉眼里的醉意蒙蒙。他攥着袖口,指尖泛白,向马飞飞讨那救命的解药。尖敲着桌面,抬眼时眉峰挑得老高:\"沈站长。你只肯说《织女计划》头一条线是廖逸阳,第二条呢?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沈梦醉的喉间发紧,支支吾吾半天没个整话。地拍响桌子:\"你这态度,还想要解药?
马飞飞瞳孔骤缩——那个苏檀,她人靓歌甜。她是延安边区安保处周兴的恋人。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上,像有人在外面叩门。马飞飞抓起军大衣就往外冲,脚下的皮鞋碾过碎炭,在地上拖出一串火星。他得立刻找到上海地下党负责人吴志炎,这消息,得插上翅膀飞进延安。
杨家岭北坡的松林里,积雪压断了一根碗口粗的枯枝,\"咔嚓\"一声脆响,像谁绷断了弓弦。
周兴蹲在断枝旁,指尖捻起一撮混着松脂的雪,凑到鼻尖轻嗅。松脂的清苦混着雪的凛冽,刺得他鼻腔发痒。
雪地上印着三道痕迹:最浅的是军统侦察员的胶底鞋印,边缘已经开始融化;中间那行布鞋印压得极实,是老杨头的步子;最外侧却留着一对梅花状的浅痕,像猫爪,却比猫爪深半分。
周兴眉头拧成个疙瘩。
那是边区特科特制的软底快靴,靴尖嵌着五枚铜钉,落地时几乎无声,雪面只留五个浅窝。的人,只能是他的旧识——
他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得发疼。
那天她正唱《梁红玉击鼓退金兵》,水袖翻飞间,袖里藏的短刃\"噌\"地出鞘,快得只剩一道寒光,转眼就割断了军统行动组长郑啸林的喉咙。
满堂惊呼里,周兴扮作茶客,顺手替她挡了追兵一枪。子弹擦过肩胛,带起的血珠溅在青石阶上,像泼了一地碎朱砂。
两人背靠背杀出茶馆时,她的水袖缠上他的手腕,沾着血的指尖在他掌心飞快划了个\"走\"字。
那夜之后,苏檀成了马飞飞在国统区的\"暗桩\",代号\"檀郎\"。
不是回边区的路,是往东南,直插黄河渡。
周兴的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指节泛白。
苏檀反水了?还是布了更深的局?
窑洞门口,老杨头磕了磕烟锅,铜头里的积灰簌簌落进雪地里,像撒了把碎炭。
周兴摊开掌心,一枚铜钱大的铜纽扣躺在他手心里,钮面刻着\"檀\"字,反面却多了道新划的\"川\"字。
老杨头用烟杆在雪地上画了条线,线尽头狠狠戳了个叉。阳昨夜招了半句:'织女不止一根线,川水冻不住。
雁翎蹲在窑洞后墙,匕首削着松木,木屑簌簌落在肩头。雁,晋中武乡人,轻功是五台山\"云脚僧\"亲传的。
腰间缠着条软钢索,索头的三棱锥在雪光里闪着冷芒——那是锁琵琶骨用的。
周兴没接话,只抛过去一个竹筒。雁翎伸手接住,指尖触到筒身的刻痕——是火折子,内藏硝石硫磺,拉线即燃,能烧三息。
腊月廿三,酉时末。
黄河冰面泛着青白的光,像一条冻僵的巨龙,伏在晋陕交界的沟壑里。
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毡帘被人从外掀开,带进一股雪的寒气。周兴站在门口,毡帽上落满了雪,像顶着一头霜。
苏檀抬眼,眼底的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开。她轻声反问,指尖一弹,那枚刻着\"檀\"字的铜纽扣\"当啷\"落进火盆。
苏檀的声音像冰锥,一下下凿着她的耳膜:\"军统早算准阮大力靠不住,故意让你救我,好让我渗进边区。廖逸阳是弃子,我是引子,你才是那把钩。
周兴的手慢慢摸向腰间,那里别着老杨头昨夜塞给他的\"独眼驳壳\",枪柄上刻的\"锄奸\"二字硌得他掌心发烫。娘,痴心妄想。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檀却笑了,笑得像三年前茶馆里甩出水袖的那瞬,眼波流转间,藏着说不清的悲喜。不想当钩了。
枪响在冰河上炸开,惊起一群夜栖的寒鸦,扑棱棱掠过毡帐,翅膀扫落的雪沫子像下了场碎雪。
毡帐内,苏檀的枪口还冒着青烟,子弹却嵌进了帐顶的木梁。顶在她腕上,枪机微张,泛着冷光。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一声闷哼。
老杨头从暗处走出来,烟锅倒提着,铜头滴着水,在雪地上砸出一串点子。老人声音沙哑,像在磨生锈的铁,\"你潜入边区做的那些事,该偿债了。
苏檀却笑了,笑得眼泪滚落,砸在火盆里,\"滋\"地冒起缕白烟。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若不是顾着他,一包毒药你们谁也活不了\"
话没说完,她猛地抬手,腕间的军统匕首\"噌\"地出鞘,干脆利落地划过自己的喉咙。
老杨头按住周兴的肩,烟杆在手里转了个圈:\"救不了了。她先咬破了嘴里的毒胶囊,再割喉神仙也留不住想死的人。
老杨头的烟杆停在半空,火星明灭。
可他没说,那狼群里,竟然藏着一只早就想回头的狐。
风卷着雪,漫过黄河冰面,把枪声、血腥味,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信你\",全埋进了无边无际的白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