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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沉睡的星辰(1 / 1)

方舟医疗中心,重症监护单元。

这里的时间仿佛被某种粘稠的介质所拉长,流淌得异常缓慢而沉重。空气经过多层净化,剔除了所有杂质,只剩下仪器运转时极低频的嗡鸣,以及生命维持系统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每一声都精准地敲打在寂静之上,反而衬得这片空间愈发的死寂。

单元中央,苏玥静静地悬浮在多功能生命维持平台的无菌力场中。她仿佛沉睡在光与液体制成的琥珀里,周身连接着数十条细如发丝的生物纳米导管和能量传感纤维,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银色藤蔓,轻柔地贴附在她的皮肤上,持续输送着维持生命的必需物质,并监控着最细微的生理指标。一层淡蓝色的光子幕帘笼罩在外,进一步隔绝外界干扰,并将她的生命体征数据实时投射在旁边的全息屏上。

她的面容平静,甚至称得上安详,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呼吸极其微弱,完全依赖设备辅助完成,胸口的起伏轻微到肉眼难以察觉。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过于深沉的睡眠,一个与现实隔绝的、无人能触及的梦境。

唯有全息屏上那些不断跳动的数字和曲线,证明着一场残酷的拉锯战正在这具看似平静的躯体内部无声地进行着。代表生命活力的曲线大部分时间维持在一条低而平稳的基准线上,但偶尔会莫名地出现一阵细微的、紊乱的波动,那是变革者留下的能量残留仍在顽固地尝试侵蚀她的生命本源,而医疗系统和她自身残存的生命力则在艰难地抵抗。几种关键神经递质的浓度持续低于唤醒阈值,脑波活动则主要呈现出深度昏迷特有的δ慢波,间或夹杂着几段快速但不稳定的θ波,仿佛意识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偶尔挣扎着想要上浮,却被无形的手一次次按下。

凌烨坐在力场之外,背脊挺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的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苏玥的脸,那双曾映照星海、洞察微毫的眼睛,此刻盛满了难以化开的疲惫与深沉的痛楚。医疗袍的袖口下,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唯有在医护人员进出进行检查或调整参数时,才会略微松开,显示出一种极力维持的克制。

每日的固定时间,他都会来到这里,一坐便是数小时。有时,他会低声对她说话,声音沙哑而干涩。

“苏玥,今天方舟航行了03光年,穿越了一片稀疏的星尘带,星光被散射得很漂亮,像你以前说过的‘宇宙极光’…科研部对‘钥匙’的破译有了新进展,林薇发现能量频率的波动与某种古老的非线性数学模型有关…”

他事无巨细地讲述着方舟的日常,科研的进展,甚至窗外掠过的星辰景色,仿佛她只是暂时累了,闭目养神,仍在倾听。他回忆他们在学院初次相遇的辩论,回忆一起在实验室彻夜攻克难题的兴奋,回忆在星渊边缘首次成功稳定空间褶皱时的击掌欢呼,回忆那些关于未来、关于星辰大海的约定…

这些话语,与其说是讲述给她听,不如说是他为自己搭建的、对抗无边绝望的脆弱堤坝。每一次诉说,都像是在确认那些共同拥有的过去真实存在过,确认那个聪慧、坚韧、眸中总是闪烁着求知光芒的苏玥仍然存在,而非眼前这具冰冷、沉默的躯壳。

但偶尔,话语会突然中断。他看着她那毫无回应的睡颜,看着屏幕上那些不容乐观的数据,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便会如同冰冷的海浪,瞬间淹没他精心构筑的堤坝。他会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医疗平台边缘,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将所有几乎脱口而出的哽咽和嘶吼死死压在喉咙深处。

希望与绝望,在这间寂静的监护室内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每一次生命指标出现一丝极其微小的积极波动,都能让他的心脏为之揪紧,眼中燃起一簇短暂的火苗;而每一次能量残留再次活跃的警报(即使很快被压制),又会让那火光骤然黯淡,仿佛被泼上一盆冰水。

林薇会定时前来,带来最新的分析报告,也会为凌烨做简单的检查和心理疏导。她总是冷静而专业,但看向凌烨那日渐消瘦的侧脸和眼底挥之不去的阴影时,她的目光中会带上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的生理基础指标暂时稳定,卡伦博士团队新调配的神经保护剂似乎略微减缓了能量残留的扩散速度。”林薇会这样报告,语气平稳,既不过分乐观也不过度悲观,“但意识复苏的关键,仍然在于清除或中和那种异常能量本身。外界刺激,尤其是熟悉的声音和情感联结,理论上可能有助于维持她深层意识的活性,但…效果无法保证。”

凌烨通常只是沉默地点头,目光依旧胶着在苏玥身上。

有时,林薇会带来关于“卡俄斯摇篮”信标研究的最新进展,试图将他的注意力部分拉回到未来的行动上。

“我们对信标响应模式的分析表明,它很可能需要一种高度协调的‘双频共鸣’——既需要特定模式的灵源波动作为载体,还需要一种与之契合的、强烈的‘意图’或‘情感’作为调制信号。”林薇展示着复杂的波形图,“你之前的成功触发,很可能是因为你当时强烈的‘寻求答案’、‘拯救苏玥’的意念,恰好符合了某种要求。”

这个消息让凌烨死水般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他抬起头,看向那不断变化的波形图,仿佛在凝视着一线新的、却更加缥缈的希望。

“情感…也能成为钥匙吗?”他喃喃自语。

“对于某些高度先进的意识相关科技来说,纯粹而强烈的情感可能是一种比任何复杂密码都更难伪造的密钥。”林薇谨慎地推测,“但这同样意味着,不确定性极高。”

凌烨不再说话,只是重新看向苏玥,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仿佛在绝望的泥沼深处,又抓住了一根虽然纤细却与众不同的藤蔓。

方舟,在这寂静而压抑的氛围中,持续航行着。医疗舱内的景象,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映射着整个方舟的状态——在沉重的压力下坚守,在渺茫的希望中前行,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唤醒那颗沉睡的星辰,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凌烨的痛苦与执着,如同无声的引擎,驱动着他,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艘巨舰的航向。他知道,他不能永远沉溺于此。但在此刻,允许自己停留片刻,陪伴着,守候着,在这片冰冷的星辰海洋中,汲取着那份源于爱与责任的、最原始也最坚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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