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天空亮起鱼肚白。
躺在刘军平常睡的那间次卧里的关璐几乎没怎么合眼。黑暗中，枕头上、被褥间，似乎还残留着刘军身上那股清冽又沉稳的气息，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将悔恨与心痛勒得更深。她越是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味道，脑海里就越是清晰地回放着自己昨晚那些失控的、伤人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反复扎刺着她的心脏。
“你忘了是谁提供的？”
“你承担得起吗？”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可现在，她亲手把这一切都毁了。他关机，用最彻底的沉默回应了她的疯狂。这寂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窒息。
后半夜，她终于在极度的疲惫和情绪起伏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但睡眠浅得如同浮在水面，各种混乱的梦境碎片交织。梦里，有时是刘军转身离去决绝的背影，有时又是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沉稳侧影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真的听到了——从厨房那里，传来了细微的、熟悉的响动。是水流声？还是碗碟轻碰的脆响？
是allen！他回来了！他原谅我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强光，瞬间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感觉淹没了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是否又是幻觉。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急切呼喊出声：
“allen！是你吗？你回来了？！”
她甚至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门口，一把拉开房门，满怀期望地朝着开放式厨房的方向望去——
肖妍妍系着那条原本属于刘军的、略显宽大的围裙，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把煎糊的鸡蛋从平底锅里铲出来，灶台上还摆着几片烤得有些焦黑的面包。听到脚步声，肖妍妍回过头，脸上带着熬夜的憔悴和努力想表现轻松的尴尬笑容：
“璐璐姐，你醒啦？我我想着你肯定没胃口，就试着做点早餐不过好像搞砸了。”
关璐脚步顿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术。满腔的狂喜和期待瞬间凝固，然后碎裂，化作冰冷的尘埃，簌簌落下。她看着表妹那张关切却陌生的脸，再看向那个原本应该站着另一个人的、此刻却空着的位置，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不是他。
他没有回来。
他再也不会在这个清晨，为她准备早餐了。
强撑了一夜的情绪堤坝，在这一刻又彻底崩塌。关璐腿一软，背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凄凉。
肖妍妍看着她这副样子，铲子“哐当”一声掉在锅里，眼圈也瞬间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只剩下满心的酸楚和无力。
希望燃起又破灭，比持续的黑暗，更加残忍。
看着表姐失魂落魄地滑坐在地，压抑的哭声像钝刀子一样割在肖妍妍心上。她慌忙关掉灶火，顾不上糊掉的鸡蛋，几步冲到关璐身边，蹲下身，笨拙地环抱住她颤抖的肩膀。
“姐姐你别这样，别哭了”肖妍妍的声音带着哽咽，努力搜刮着能安慰的话语，“allen他他可能就是一时生气，手机对，手机可能没电了！他昨晚出去肯定没带充电器，他的充电器还在房间里插着呢！”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急切地想要说服关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你看啊，他走得急，什么都没拿。外面又冷，他可能找了个酒店住，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很正常的！等他气消了，冷静下来，说不定说不定就回来了！”
说着，她仿佛为了验证这个猜想，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再次拨打了刘军的号码，甚至刻意按了免提，让那冰冷的提示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厨房里。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的女声无情地击碎了她刚刚编织出的微弱希望。
肖妍妍的手指僵了一下，迅速挂断电话，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继续强撑着说：“你看，是吧？就是关机，不是拉黑！这就是没电了！姐，你别胡思乱想，他肯定不是故意不接的”
关璐的哭声并没有停止，反而因为这番徒劳的安慰和那声冰冷的关机提示而变得更加绝望。她只是更深地埋着头，肩膀耸动得更加厉害。
肖妍妍看着表姐这副样子，心里又急又痛，还夹杂着对自己无能的气恼。她知道自己笨拙的安慰根本起不到作用，可除了这些苍白的话，她还能做什么？她恨不得现在就能把刘军找出来，押到她面前让他接电话。
“他会到哪去呢？还一直手机关机。”肖妍妍皱着眉，焦急地自言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头看向关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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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难道回他原来住的影视城的出租屋那里去了？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她语气急切，仿佛这个猜测给了她新的方向：“姐！他肯定是回那里了！他他要是想一个人静静，肯定是去那儿了！手机没电了，或者他就是故意不想被打扰，所以才关机！”
关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肩膀的颤抖也慢慢平息。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肖妍妍，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光。
“影视城出租屋”她喃喃地重复着，仿佛在确认这个地点。按照肖妍妍所说的，如果他要逃离“allen”这个身份带来的纷扰，回到最初的起点，似乎逻辑上说得通。
这个念头像是一针强心剂，瞬间压过了部分绝望。她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
“对有可能他可能在那里”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语气已经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去我现在就要去那里找他！”
肖妍妍见状，连忙扶住她：“姐，你先别急！你先吃点东西，缓一缓，我们再去！”
“不！我现在就去！”关璐挣脱开她的手，眼神执拗，“我吃不下，我一分钟也等不了！我现在就要去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我要亲口跟他道歉！”
她说着，脚步有些虚浮但异常迅速地冲向客厅，抓起自己的车钥匙和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
肖妍妍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又不管不顾的样子，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赶紧跟上：“好好好，去去去！我陪你去！姐你慢点，你这样子怎么开车？我来开！”
关璐没有反对，任由肖妍妍拿过她手里的车钥匙。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立刻赶到那个出租屋，找到刘军。无论他是愤怒、是冷漠，还是已经彻底心死，她都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两人匆匆换好鞋，甚至顾不上整理狼狈的仪容，便一前一后冲出了公寓门。电梯下行时，关璐紧抿着嘴唇，目光死死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仿佛这样就能更快一点抵达那个可能藏着答案的地方。
清晨的冷风灌进楼道，却吹不散关璐心中那份灼烧般的急切和恐慌。
她不知道，她正奔向的，是一个注定落空的希望。而她真正担忧的那个人，此刻正身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危险的囚笼之中。
又潮又冷的风透过仓库墙壁的缝隙钻进来，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室内沉闷压抑的空气。刘军被转移到了一个更加狭窄、更像临时牢房的隔间里，双手依旧被反绑在身后，但换成了更结实的尼龙扎带。
这里显然被“改造”过，更像一个粗陋不堪的、带着某种恶俗主题的“片场”。一角杂乱地堆放着一些令人不适的“道具”，无声地昭示着何景皓卑劣的意图。
仓库隔间里，空气浑浊，带着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香水味，试图掩盖却更显欲盖弥彰。刘军被反绑双手坐在一张坚硬的铁椅子上，脸上的淤青和嘴角的血迹已经被人粗略处理过，但疼痛依旧隐隐传来。
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抹得油亮、眼神猥琐的中年男人（显然是负责“片场”布置的猥琐男）凑了过来，嘴里叼着烟，喷出一口呛人的烟雾，故意用下流的目光在刘军身上扫来扫去，嘿嘿笑道：
“小子，皮相是不错，怪不得能傍上关家那娘们。放心，等把你拾掇干净了，哥哥我给你找的‘对手戏’女演员，也是个顶个的够劲儿！保证让你舒坦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他伸手想去拍刘军的脸，被刘军猛地侧头躲开。
猥琐男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对旁边的人挤眉弄眼：“哟，还挺烈！关总平时好这口？喜欢带劲儿的？哈哈，到时候多给你喂点‘好东西’，再烈的马也得乖乖趴下！哥哥我拍这种片子最有经验，保证把你拍得欲仙欲死，让关总看了，一辈子都忘不了你这骚样！”
污言秽语如同污水般泼洒过来，意图用最低级的方式践踏他的尊严。刘军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这些声音只是恼人的蚊蝇嗡嗡，他闭着眼，似乎在养神，但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绷紧的下颌线，显露出他正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怒火和厌恶。
与此同时，隔间另一侧较为空旷的水泥地上，那四个专门雇来的、打地下黑拳出身的壮汉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他们没有像猥琐男那样用语言侮辱，而是用更直接、更暴力的方式进行武力威慑。
“砰！砰！砰！”
沉重的击打声、肌肉碰撞的闷响、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发出的、被强行压抑的痛哼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两人一组，进行着近乎实战的残酷对练。招式狠辣，直击要害，虽然戴着分指拳套，但每一拳每一腿都带着足以裂骨断筋的力量。汗水飞溅，古铜色的皮肤上很快浮现出青紫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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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两人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进行着极限的力量训练。一人将巨大的轮胎反复掀起、砸下，发出沉闷的巨响；另一人则用沉重的铁链进行爆发式拖拽，铁链刮擦水泥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有意无意地扫过被绑在椅子上的刘军，眼神冰冷、残忍，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压迫感。这是一种无声的炫耀，更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看清我们的力量，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猥琐男的污言秽语与打手们暴力演练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旨在摧毁意志的恶劣环境。精神上的羞辱与肉体上的威慑双管齐下，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恐怕早已精神崩溃。
然而，刘军始终如同老僧入定。只有偶尔喉结轻微滚动一下，显示他并非毫无知觉。他似乎在极力隔绝这些外界干扰，将全部精神集中于体内，感受着伤势的恢复情况，同时，耳朵极其轻微地动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来自外界（如车辆、人声）的有用信息。
他的平静，在这种极端挑衅下，反而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力量。仿佛暴风雨中屹立的礁石，任你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这种无声的对抗，让那猥琐男渐渐觉得无趣，也让那几个打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们面对的，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摧垮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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