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顾清妍刚按下门铃，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可爱恐龙连体衣、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腿，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大喊：“小姑姑！”
“哎！乐乐！”顾清妍脸上瞬间绽开发自内心的笑容，弯下腰将小侄子顾念琛（小名乐乐）抱了起来，掂了掂，“又重了呀，乐乐是不是又长高了？”
“妍妍来啦！”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嫂子林婉清系着围裙从厨房方向走出来，手上还沾着些许面粉，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快进来，就等你了。乐乐，快下来，别累着小姑姑。”
“没事，嫂子。”顾清妍抱着乐乐走进玄关，换了拖鞋。屋内宽敞明亮，装修是低调奢华的现代风格，空气中弥漫着家常饭菜的香气和烤点心的甜腻，充满了温馨的生活气息。
“小姑姑，妈妈给我带了会唱歌的木头小鸟！还有巧克力！”乐乐兴奋地在她耳边报告。
“是吗？这么棒呀！”顾清妍配合地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时，顾浩博也从二楼书房下来了，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少了些商场的凌厉，多了份居家的随和。他看到妹妹和儿子其乐融融的样子，脸上露出笑意，但眼神在掠过顾清妍时，还是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哥。”顾清妍抱着乐乐，朝哥哥打了个招呼。
“嗯，来了就好。你嫂子今天亲自下厨，非要露一手她的新学的菜式，在厨房忙活一下午了。”顾浩博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想把乐乐接过去，“来，乐乐，爸爸抱，让小姑姑歇会儿。”
乐乐扭了扭身子，显然更黏刚见面的小姑姑。顾清妍笑道：“没事，我抱会儿吧，又不重。”
晚餐很快准备好，菜式丰富而家常，都是顾清妍喜欢的口味。席间，气氛融洽。林婉清兴致勃勃地讲着欧洲之行的见闻，特别是旅行期间拍的很多照片，随后又展示着给顾清妍买的礼物——一条优雅的丝巾，一套顶级的护肤品。乐乐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顾浩博大多时候微笑着听着，偶尔插几句话，气氛温馨。
然而，顾清妍能感觉到，哥哥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审慎。她知道，关于胡国华的事，哥哥肯定放在心上，只是在寻找合适的时机。
果然，饭后，林婉清带着玩累了的乐乐上楼洗澡，客厅里只剩下兄妹二人。顾浩博泡了一壶普洱，给顾清妍倒了一杯。
氤氲的茶香中，短暂的沉默蔓延开来。
顾浩博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状似随意地开口，语气尽量放得轻松：“今天上午在电话里也没细问。你跟国华怎么回事？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怎么突然就”
顾清妍端起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掌心。她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没什么复杂的，哥。就是觉得两个人不太合适，继续下去对彼此都是消耗，不如早点分开，对大家都好。”
她顿了顿，补充道：“性格、还有各自工作的节奏，差异都挺大的。他需要的是一个能随时陪伴、更能提供情绪价值的伴侣，而我好像给不了那么多。他说的其实也没错，我可能确实没那么喜欢他吧，至少没到能为他改变自己生活节奏的程度。”
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释然般的冷静分析。
顾浩博看着妹妹，眉头微蹙。他了解顾清妍的性子，独立、要强，情绪内敛，很少外露。但越是平静，他反而越有些担心。
“妍妍，”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郑重了些，“哥不是要干涉你。只是你这工作，整天跟各种情绪问题打交道，本身压力就大。身边要是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哥怕你太累了。胡国华人是不错，外科医生，忙是忙点，但好歹知根知底”
“哥，”顾清妍打断了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真的没事。分手是我提的，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现在这样，我一个人反而觉得更轻松自在。感情的事，不能将就，对吧？”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清醒：“我现在挺好的，工作虽然忙，但有成就感。你和嫂子不用替我操心。”
顾浩博看着妹妹的眼睛，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他叹了口气，终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了解妹妹，她决定的事，旁人很难改变。他伸手拍了拍顾清妍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不管怎么样，这儿永远是你家，随时回来。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哥说。”
“知道啦，哥。”顾清妍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对了，”顾浩博话锋一转，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他同样关心的事情，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好奇和探究，“今天你发我的那几页分析就是你那位‘大神’患者做的，我后来再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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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闪烁着专业人士遇到顶尖同行的锐利光芒：“你当时在现场，他做这个分析大概用了多长时间？是边看材料边随手写的，还是思考了很久才动笔？”
顾清妍回想了一下，客观地回答：“时间不长。他阅读案例的速度非常快，几乎是扫一遍就开始动笔。整个书写过程很流畅，几乎没有停顿和涂改，加起来大概二十到二十五分钟。”
“二十几分钟”顾浩博低声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脸上惊叹之色更浓，“而且是看完就写，一气呵成这不仅仅是知识储备的问题了，这是形成了本能一样的思维框架和输出速度。厉害！”
他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带着点不甘心：“妍妍，你老实跟哥说，这位患者到底是什么来头？这种水平，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是哪个圈子里隐退的大佬？还是”他话说到一半，看到妹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立刻摇头的动作，便识趣地打住了，自嘲地笑了笑：“行行，哥明白，职业操守，不能问。我就是太好奇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下心中的好奇，转而问道：“那接下来你对他的治疗有什么安排？还是继续用案例刺激？”
“嗯。”顾清妍点点头，“他自己也提出了希望挑战更真实、更复杂的案例。我们商量了一下，后续可能会通过微信进行一些不定期的案例分析和交流，这样更灵活。”
“微信交流？这办法不错。”顾浩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他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放下茶杯，拿起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
“妍妍，你等等。”他一边翻找着手机里的文件，一边说，“正好，我们集团最近在谈一个跨境合作项目，是和一家欧洲老牌技术公司。这是风控和法务那边刚初步审核过的一份合作协议的核心条款摘要，涉及技术授权、市场划分、未来收益分配和一些非常具体的对赌条款。项目内容可以告诉你，是关于新一代工业传感器技术的联合开发，但具体公司名称、金额等敏感信息都已经抹去了。”
他找到文件，通过微信发给了顾清妍。
“这份协议，表面上看条款完备，我们内部评估也认为风险可控。但里面埋了几个比较隐蔽的‘雷’，是对方律师惯用的手法，我们也是反复推敲才发现的。”顾浩博的嘴角勾起一丝带着挑战意味的笑容，“你把这个发给你那位患者，不用给任何背景提示，就说是‘一个新的练习题’，让他看看，有什么想法或者觉得哪里有问题。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看出点名堂来，又能看出多少。”
顾清妍看着哥哥发来的文件，虽然看不懂具体条款，但能从哥哥的语气中感受到这份材料的“硬核”程度和测试意图。她有些犹豫：“哥，这合适吗？毕竟是正在进行的项目。”
“放心，”顾浩博摆摆手，“这只是一个脱敏后的核心条款摘要，不涉及最终报价和战略底线，纯粹是技术性和法律风险的较量。就算流传出去，也看不出所以然。就当是帮哥做个非正式的外部专家评审了。”他笑了笑，“我也很想知道，我们内部团队花了大力气才挖出来的问题，在他眼里需要多久能发现。”
见哥哥这么说，顾清妍便点了点头：“好，那我晚点发给他试试。”
“现在发也行啊，”顾浩博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结果，“看看这位‘大神’需要多久。”
顾清妍无奈地笑了笑，依言将文件转发给了刘军的微信，并附言：“刘先生，方便时请看看这份合作协议的核心条款摘要，有任何想法或觉得存在风险的地方，欢迎随时提出您的看法。仅供参考，无需有压力。”
信息发出后，兄妹二人继续喝茶聊天，但顾浩博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瞥一眼手机。
出乎意料的是，不到二十分钟，顾清妍的手机屏幕亮了，是刘军的回复。
顾清妍点开微信，顾浩博也忍不住凑近了些看。
回复不是语音，而是条理清晰的文字，分点列出：
“收到，已阅。简要看法如下”。”。””
每条后面都附有一两句简洁的风险说明或修改方向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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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妍抬头看向哥哥，只见顾浩博盯着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好奇、期待，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震惊，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屏幕，特别是第4点和第5点，语气带着惊叹：“妍妍，你看！尤其是这两条！第4点那个第三方侵权承诺，是我们法务总监管了三个晚上、翻了无数判例才揪出来的隐藏极深的坑！第5点性能标准的主观性问题，也是我们技术团队和对方扯皮了好几次才意识到必须明确的！他他这不到二十分钟全点出来了！而且表述比我们内部报告还精准！”
顾浩博盯着手机屏幕上那精准得令人心惊的分析，沉默了足有半分钟。他脸上的震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商场上看到稀缺资源时才有的锐利光芒和毫不掩饰的欣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回沙发背，目光灼灼地看向顾清妍。
“妍妍，”他开口，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更加郑重，“哥跟你商量个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商人的精明和兄长的恳切交织的复杂情绪。
“这位患者的水平，绝对是这个。”他竖了下大拇指，“不夸张地说，就凭他刚才这几条意见，如果放在正规的商业咨询市场，价值六位数起步，而且是有价无市。”
他观察着妹妹的表情，见她只是平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对，便继续循循善诱：
“哥知道，你有你的职业操守，患者的隐私是第一位，这点我绝对尊重，也绝不会让你为难。”他先摆明立场，打消妹妹的顾虑，“但是，你看啊，他现在这种情况，失忆，需要刺激恢复，而他的能力又明显高度集中在商业风险这个领域。对不对？”
顾清妍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我在想，”顾浩博的语速加快了些，带着一种发现新思路的兴奋，“有没有一种可能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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