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鹤见桃叶不远不近地跟在鳞泷左近次身后,身形如一朵云飘过,悄无声息。
方才他们交手时,这名剑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苍老感,怎么也得有五十岁上下,这个年纪早该退居二线指导后辈了,怎么还会亲自出来执行任务?难道鬼杀队已经缺新鲜血液到这种地步了?
越往后跟,她越忍不住感叹呼吸法的神奇。
鳞泷左近次穿着水蓝色的队服,脚步轻快得不像个老者,连着跑了两公里连呼吸都没乱半分,半点不见力竭的模样。
这实力,该不会是柱吧?也是,身为鬼杀队的一员能活到五十算都算高龄了,实力定然不弱。
鹤见桃叶挑了挑眉,眼底多了几分兴味。
又走了约莫半刻钟,鳞泷左近次拐进一处灯火通明的小镇,最终停在一间挂着木牌的饭馆前,推门走了进去。
鹤见桃叶在镇口就刻意放慢脚步,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见他进了饭馆,稍作犹豫,也跟着推门而入。
“这位客人,您的朋友在楼上的包厢等您。”刚进门,穿和服的服务生就笑着迎上来,语气熟稔得像是早就等着她。
鹤见桃叶微微一怔,而后笑了。
看来还是跟得有点近了呀。
她很快反应过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对服务生道:“那就麻烦带路了。”
跟着服务生上了二楼,障子门被轻轻拉开,里面坐着两个中年男人,年纪都在五十岁上下。
其中一个正是戴着面具的鳞泷左近次,另一个穿着棕色短衫,个子不高,留着两绺小胡子,正端着茶杯喝茶。
“唉,你到底还是跟来了。”鳞泷左近次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带着几分无奈,显然早就察觉到了她的跟踪。
棕色短衫的男人放下茶杯,眼睛瞪得溜圆:“跟?什么意思?左近次,你被这个小姑娘跟踪了?”
鳞泷左近次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那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拍着桌子道,“你的身法可不比我慢多少,又是少有的无声无息,能跟上你的人可没几个。”
他打量了一下鹤见桃叶,眼中欣赏溢出。
“这小姑娘倒不是一般人啊。”说着,他还肘了肘鳞泷左近次,语气里满是揶揄,“还是说,你这把老骨头终于慢下来了?”
鹤见桃叶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友好的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哪里,是鳞泷左近次先生太厉害了,中途我有好几次都差点跟丢,能找到这里全是运气。”
她这话半真半假。若不是靠着血族敏锐的听觉,恐怕早就跟丢了。
“来来来,小姑娘别站着了,快坐吧。”那男人热情地招手,指着身边的空位,“我叫桑岛慈悟郎,是左近次的老伙计。”
鹤见桃叶欠了欠身,在空位上坐下,礼貌地点头:“打扰了,两位叫我鹤见就好。”
她目光扫过桌上的小菜。
碟子里的烤鱼还冒着热气,清酒的瓶子敞着口,显然两人已经坐了一会儿。
看来这不是临时碰面,而是早就约好的,她倒是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鳞泷左近次看着她,面具下的眼神带着审视:“鹤见小姐一路跟着我,应该不只是好奇吧?”
桑岛慈悟郎也收了笑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鹤见桃叶身上。
能跟上左近次,这姑娘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鹤见桃叶两手轻轻搭在桌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恼,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实不相瞒,我出身剑士世家,这次出来本是为了锻炼身手。”
她微微垂眼,十分遗憾:“可一路上遇到的对手总因为我是姑娘家就看轻我,没尽全力就被我打败了,根本没机会好好切磋。”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鳞泷左近次,眼底亮了亮:“直到今晚,我看见了那个‘怪物’。”
她看向鳞泷左近次,改口道:“后来才知道,你们叫它‘鬼’。能在夜里行动,还能凭空放出烟尘真是有意思。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它们的事情。”
话音落,她又立刻欠了欠身,态度诚恳:“刚才一路跟着鳞泷左近次先生是我太鲁莽了,还请两位不要责怪。”
这一番话下来,既给了自己“跟踪”的合理理由,又塑造出一个出身世家、有实力却缺历练、好奇心重的小姑娘形象。
不止如此,连冒进的小缺点都显得如此真实。
在鳞泷左近次和桑岛慈悟郎看来,这不过是个胆气足、心善却不懂危险的孩子,防备心瞬间卸了大半。
桑岛慈悟郎率先笑了,摆了摆手:“嗨,年纪小嘛,本来就满脑子都是新鲜事,情有可原。”
他看着鹤见桃叶的眼神多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包容。
鳞泷左近次则轻轻叹了口气,面具下的目光柔和了些:“既然你想知道,也不是不能说。”
他本打算把恶鬼的残忍和凶险说透,让这胆子太大的孩子知难而退,别再凭着一腔热血就往危险里闯。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恶鬼的习性、吃人的恶行,还有鬼杀队队员常年与鬼搏杀的凶险,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桑岛慈悟郎甚至还说起自己曾亲眼见过队员被鬼撕碎的场景,语气沉重,就是想让鹤见桃叶知难而退。
可等他们说完,扭头一看,却愣住了。
鹤见桃叶脸上哪有半分害怕?只是眉头皱得紧紧的,眼底满是义愤填膺。
果然,下一秒她“啪”地一拍桌子,声音清亮:“这些恶鬼真是作恶多端。我们家族的信条就是保护弱小,既然让我遇上了,怎么能坐视不理。”
鹤见桃叶开始完善她的新人设。
“嘶”桑岛慈悟郎赶紧凑到鳞泷左近次耳边,捂着嘴小声嘀咕,“这丫头油盐不进啊,根本不怕,怎么办?”
鳞泷左近次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鹤见桃叶坚定的脸上,沉声开口:“鹤见,与鬼战斗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转头看向桑岛慈悟郎,“慈悟郎,给她看看吧。”
两人是几十年的好友,这点默契自然是有的。
桑岛慈悟郎点点头,拿起靠在桌边的拐杖,缓缓站起身。
直到这时,鹤见桃叶才发现,他的右腿裤管是空的。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
勉强算作义肢,却连最基本的关节都没有,只能靠拐杖支撑着站立。
桑岛慈悟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二十年前,我在一次围杀恶鬼的行动中,为了保护队友,右腿被鬼生生撕断。”
他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眼鳞泷左近次。
这都十几年前的往事了,他早已看淡,此时这些沉重调用不来多少真情实感了。
他只能把声音再低一些:“从那以后,我就只能隐退。”
鳞泷左近次看出他有些拙劣的表演,配合地接过话,目光紧紧盯着鹤见桃叶,“小姑娘,这不是你和人切磋时的点到为止,和鬼打架,稍有不慎丢的就是性命,断手断脚都算是轻的。”
他道:“你能见到我二人这个岁数还坐在这里,不过是我们侥幸活到了退役的时候。”
鹤见桃叶问道:“既然已经退役,那为何鳞泷左近次先生还会去斩杀恶鬼呢?您身子应该大不如前,不怕打不过吗?”
这可把鳞泷左近次问住了。
鬼杀队的剑士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将恶鬼消灭,就算是死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加上他实力不弱,还真没想过这种后果。
他道:“那只是”
他和桑岛慈悟郎对视一眼,道:“我们相约一聚顺路的事而已。平时我一般待在山上,不会轻易出任务。”
这是今晚他说得最真心实意的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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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的清酒换了一壶,热气混着笑声飘出门外。
鹤见桃叶彻底贯彻“好奇宝宝”的人设,手指绕着发尾,连珠炮似的抛出问题,眼底满是对未知的探究。
这样鲜活的模样让鳞泷左近次和桑岛慈悟郎越发觉得她只是个对剑士身份充满向往的小姑娘,回答也多了几分耐心。
“我游历这半年,走了好几个镇子,怎么从没听过鬼杀队的名字?”她歪着头,疑惑地撑着下巴。
演的和真的似的。
桑岛慈悟郎灌了口清酒,咂咂嘴,两绺小胡子抖了抖:“还能因为什么,政府不承认呗。现在连个人佩刀都要禁止,更别说我们这种拿着刀的庞大队伍了,要是公开,指不定还得被当成乱党抓起来。”
鹤见桃叶一听,立马皱起眉,义愤填膺道:“这也太不合理了!你们明明是在保护大家”
“鹤见,先别急。”鳞泷左近次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地安抚。
“上位者有自己的考量。恶鬼吃人这事要是让民众知道了,轻则引发恐慌,重则可能让整个社会秩序乱掉。”
他姿态端庄地抿了口酒,露出来的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庞显得更加柔和:“大家要是都怕得不敢出门,田地没人种铺子没人开,那才是真的麻烦。”
鹤见桃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又绕回了关键问题:“那要怎么样才能进入鬼杀队?我也想跟你们一样,斩杀恶鬼,保护别人。”
这话一出,厢房里的笑声瞬间淡了。
鳞泷左近次和桑岛慈悟郎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犹豫。
他们还是不想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蹚这趟浑水,毕竟跟鬼打交道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
她合该拥有与他们平行不交集的幸福人生。
鹤见桃叶看在眼里,心里门清,立刻顺着两人的神色转移话题,语气里满是赞叹:“不过话说回来,鬼杀队的人肯定都很厉害吧!刚才在屋顶,我看鳞泷左近次先生出刀的时候,又快又准,刀法跟身法配合得特别好,看着就特别精妙。”
她的话真切又热情。
鳞泷左近次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也柔和了些:“那是呼吸法,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本事,是每个鬼杀队剑士都必须掌握的基础技巧。通过调整呼吸,把身体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只有这样才能长久地跟恶鬼抗衡。”
接下来的时间,鹤见桃叶趁着两人吃饱的间隙,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时不时还会被桑岛慈悟郎讲的当年斩鬼趣事逗得笑出声。
厢房里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两个年过半百的老者,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又充满活力的小姑娘,心里都多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只是无论鹤见桃叶怎么旁敲侧击,鳞泷左近次和桑岛慈悟郎都绝口不提鬼杀队内部的运作、队员的选拔标准。
更没松口让她加入的意思。
鹤见桃叶倒也不气馁。
她本来就是心血来潮想探探底,毕竟现在她的重心还在行宫的月和童磨身上。
混不混鬼杀队,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真要想进去,以她的能力,有的是办法。
眼看时候不早,鹤见桃叶感受着自己有些空虚的胃,到底是想起了今晚出来的目的。
她站起身,对着两人微微欠身,笑容明亮:“两位先生,今天真是多谢你们解答我的疑问,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
桑岛慈悟郎挥挥手,笑着道:“路上小心点,要是再遇到鬼,可别硬拼赶紧跑啊。”
鳞泷左近次也点了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鹤见桃叶冲两人招了招手,转身推开障子门,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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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鹤见桃叶吃饱喝足回莲池行宫,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日头正是最足的时候,奔波了一晚上又饱餐一顿,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去好好睡个觉。
一推开寝殿们,她就看见童磨正拿着什么东西在逗月。
月扒拉着他,踮脚想要够。
鹤见桃叶打了个哈欠:“这大白天的,你们不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