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桃叶循着那道声音偏过头,灰色的眼眸微微抬着,这一次没有避开,而是直直撞进无惨眼底。
她看见那里面藏着连他本人都没察觉的期盼。
鹤见桃叶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她早就说过人一旦转世,便没了前世的记忆,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他还是执着于要找吗?
可即便对方真有转世
她趁对方不注意,上下扫了眼。
看起来他的寿命只剩不过五六十年。
仅凭这弹指一挥的时间,他如何能跨越时间的鸿沟找到那个换了身份换了心性的转世?
这场追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会让人失望的空耗。
思量片刻,鹤见桃叶看着无惨平静地问:“如果她真的转世了,找到她之后你会怎么做?”
无惨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在他的认知里,这根本不是问题。
无惨皱着眉,想她一个神女还能问出这种多此一举的问题。
他脱口而出:“还能怎么做?当然是把人找到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安心心地护着。”
鹤见桃叶被他这份不分青红皂白的执念弄得有些无奈。
她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转世之后会怎么想?”
看到无惨里面紧绷的身形,嘴角抽了抽。
她就知道,这种偏执的人通常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
鹤见桃叶迅速整理语言,继续说:“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说你是他故人的转世,还要把你从原本的生活里拉出来强行放在他身边。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吧?”
“她会喜欢的!”无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梗着脖子反驳。
他急躁地张开手臂,衣袖大张,暗纹流淌其上。
他说:“我拥有如此富贵的身份,我会为她提供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难道她还会愿意过那种食不果腹看人脸色的日子?”
“可你怎么知道她过得日子不如你?你敢笃定她一定喜欢你为她提供的这些?你清楚她的喜欢吗?”鹤见桃叶闭上眼,懒得再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怎么就跟他说不通呢?他所谓的“好”,从来都没问过对方要不要。
这句话像根针,一下戳中了无惨的要害。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堵得哑口无言,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悄悄垮了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过了好半晌,无惨挫败地说:“她没和我说过喜欢怎样的生活。”
鹤见桃叶眉毛微微上扬,诧异道:“你都这么执着于找她的转世了,我还以为你们是十分亲密的人,结果你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是亲密的人!”无惨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他急切地辩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同食同寝,只有她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之间再没有别人!这样怎么不算亲密无间?”
鹤见桃叶歪了歪头,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原来只是这样。
她还以为能让他执着到有些癫狂的人起码是刻骨铭心的爱人,没想到,就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同食同寝”?这是什么很少见的事吗?她和童磨不也常这样。
说起来,童磨对她可没有这么偏执。
这个男人的感情一定还有其他细节。
是得多看重这份情谊,才会执念到要找转世,要把一个陌生人强行当成故人的替身,纠缠不休。
鹤见桃叶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带着点戳破本质的直白:“既然你说你们如此亲密,又为什么连她最基本的喜好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她喜欢”无惨的声音猛地顿住,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里急得发慌,警告着自己不中用的大脑,赶紧搜索关于“鹤”的记忆。
鹤喜欢吃什么?
好像不管给他送什么,她都会吃掉,从来没说过“喜欢”或“不喜欢”。
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给他准备的素色、亮色的都有,她也从来没提过特殊要求——也是,她一个盲人对这些当然不在乎。
她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印象里,她总是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他去哪她就去哪。
无惨冥思苦想了半天,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最后彻底垮了下来,眼底的笃定被浓重的挫败取代。
不管是饮食起居还是情绪喜好,鹤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偏好?还是说真的是因为他不够了解才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他口口声声说亲密无间的人,那个他执念几百年要找替身的人。
他连对方最基本的喜好,都一无所知。
鹤见桃叶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似乎自顾自陷入了某种情绪里,眼神都不聚焦了。
而到了后来,对方突然自嘲地低笑几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回荡在寝殿内。
随后,他浑身泄了力,颓败地弯下身,双手捂着脸,声音颤抖着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呵呵你还真是什么都没给我留啊”
鹤见桃叶面无表情地吃瓜。
究竟是怎样一段跌宕的感情纠葛,瞧瞧,把人都急出病来了,啧啧。
等男人的喘息不再急促,鹤见桃叶循序渐进地引导着,试图更进一步吃瓜。
她说:“那个人对你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
鹤见桃叶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无惨心里积了几百年的浑水,一下搅散了他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他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鹤见桃叶。
鹤见桃叶一看,好家伙,眼眶都红了。
也不知道是气红的还是哭红的。
她更好奇了。
于是继续道:“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得到的是对面堪称呆滞的摇头:“没有。”
鹤见桃叶气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都不清楚自己对那个人是什么感情就执着到这种程度?”
无惨这才猛然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
而这样的状态,他已经持续了几百年。
这还是第一次,他停下了那股近乎狂热的执念,开始认真审视自己对鹤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