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桃叶斜靠在引乐台的软垫上,白发松松搭在肩头,一半垂落,一半被身后的靠枕垫着。
她单手支在太阳穴的地方,垂着眼皮,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远处教众说话的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声音忽近忽远,落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已经不真切了。
十句话里八句都是她自己梦里梦到的,甚至还梦到自己已经做出了答复。
童磨见她快要栽在软垫上睡过去,接替起了她的工作,尽快把人打发走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鹤见桃叶,眼神有些浓稠。
鹤见桃叶头一点,身子一抖,醒了过来。
她睁着眼睛木然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教众已经下去了。
白天她总是很困,晚上才足够精神。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无聊才会这么想睡觉。
童磨看出她的无聊,凑过去小声道:“白鸟,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几天那个叫真幸的小鬼没再给你送东西了?”
鹤见桃叶连眼皮都懒得掀,干脆躺倒在软垫里打了个哈欠。
“他送不送是他的事,我注意这个干什么。”
接着她眯了眯眼,仰起脖子看向童磨:“真是稀奇,你之前不是不喜欢他来着?难道他没来你还挺失望?”
这个她倒是比较感兴趣,嗯,精神焕发。
“我也没有不喜欢他,”童磨紧急公关,“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破例选进来的,我当然会留意一下。”
鹤见桃叶哦了一声,道:“只是个普通的小鬼而已。”
鹤见桃叶刚闭着眼没歇两秒,忽然“诶”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依旧没睁眼,只带着点慵懒的吐槽飘出来:
“他跟你岁数差不离,怎么你也跟着小鬼小鬼地叫了,听起来怪怪的。”
童磨的声音更低了,他低下身子,嘴巴凑到鹤见桃叶耳边,用气声说:“因为我很快也会成为白鸟的同类了嘛,早点习惯这样的视角不是更好吗?”
鹤见桃叶愣了一下。
自从她上次跟童磨说了关于血族和转换的事,两人都默契地对此事闭口不谈。
这还是童磨第一次再度挑起。
鹤见桃叶睁开眼睛,对上童磨的。
此时的童磨说完话也没坐回去。
反而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撑在鹤见桃叶耳侧的软垫上,身体微微前倾,脑袋正正悬在她头顶。
原本落在鹤见桃叶身上的阳光被他挡去大半,只剩细碎的光从他发缝里漏下来,落在她脸颊上。
童磨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不少,下颌线慢慢显了出来。
眉眼间的稚气淡了,五官已经有了少年人长开后的清俊模样。
最打眼的还是他那双七彩的眼睛,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撒娇与委屈,此时只剩一片认真,还有点藏不住的小得意。
这样的童磨,真的比以前成熟了些?
鹤见桃叶心里轻轻动了动,可转念一想,又予以否认。
还不够。
于是鹤见桃叶只是轻笑一声,抬起双手左右开弓地揉着童磨的脸:“你啊,现在做得一些事根本就是没头没尾的,等之后几年想起来说不定就会后悔地睡不着。”
童磨怎能不清楚她的意思。
白鸟还是觉得自己幼稚,觉得自己没想清楚,所以才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把话题岔开。
他把脸从那双魔爪里解救出去,本来还想习惯性小声蛐蛐的,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不成熟的表现吗?
童磨握了握拳。
他要改变。他要让白鸟知道自己真的没有她想的那样幼稚。
他已经足够成熟,头脑也足够清醒。
之后的一段时间,童磨还真就没再找鹤见桃叶撒过娇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鹤见桃叶措手不及,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童磨的变化当然不止是不再对鹤见桃叶撒娇,更多的是他开始积极参与到行宫的决策当中。
怎样笼络人心维护教众的信任,怎样对付那些想要闯进来的疯狂信徒,又怎样在藩主的打压之下周旋。
不得不说,童磨很聪明。
他的聪明被隐藏在装傻充愣地笑容下,被掩埋在那些撒娇之中。
这些事情他以前跟在鹤见桃叶身边应对过,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汲取着一切知识从而化为己用。
而现在,他正在通过这些事情想向鹤见桃叶证明,自己并不是什么单纯的孩子了。
有时候他都想跟鹤见桃叶说,放在外面都是能结婚的年纪了,他怎么就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了呢?
难道那些人的婚姻也是不成熟的产物?
“我不对他人的选择做评价。”听了这话的鹤见桃叶说。
其实她想说肯定句来着,但想想现在的时代有着独属于它的无奈,便也不想多加干涉。
“但我们现在关注的事情关乎你我,我当然要让你考虑清楚。”
童磨不明白,他做了这么多落在白鸟眼里仍然不够?究竟为什么!
火气上头,童磨的声音不自觉大了些,语气也有些急切:“为什么?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
“这只能证明你足够睿智足够聪明,可你大半的人生都在这四角的院墙里,如何能够塑造充分的认知?”鹤见桃叶耐着性子解释。
“我不需要。”童磨紧了紧拳,重复道:“我不需要!那些多余的东西我根本就不想管!”
这让夜晚静悄悄的寝殿都有了些许回音。
鹤见桃叶沉默了几秒。
她深吸一口气,直直对上那双已经有了些怒意的眼眸。
“但我要管。”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却充满理智:“我不希望你像那个人一样后悔。”
童磨的怒火与委屈被兜头浇灭,他愣愣问到:“那个人后悔?谁?”
看着鹤见桃叶紧抿的双唇,童磨那最后一丝不甘也消失殆尽,转而是对鹤见桃叶的心疼。
他走到距离鹤见桃叶不足一尺的地方,压低身子,手轻轻颤着贴上她充满凉意的脸颊。
“告诉我,好吗?”
鹤见桃叶避开他的眼睛。
童磨苦笑一声,轻声道:“如果白鸟是为了那件事才否定我,那总要让我明白吧?”
他的声音开始抖起来:“不然对我岂不是……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