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黑沉的潮水,试图将继国缘一拖拽进低沉的情绪,他的神色又沉了下去。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轻得快要被风吹散:“鬼好像是杀不完的,它们像妖怪一样长生……等百年之后,我走到了生命尽头,却还是没能把鬼灭绝,是不是就辜负了这份能力?”
他不安地摩挲着身侧的刀柄,指腹反复蹭过那些熟悉的纹路,像是在寻求一点支撑,又隐隐怕听到她的答案。
鹤见桃叶的目光落在他半出鞘的刀上。
刀柄的刀锷生了点锈,显然经了不少风吹雨淋。刀鞘也有几处磨损,可见主人平日里定然时时携带着它。
即便如此,露出的刀身却光滑如新,没有半点磕碰的痕迹,显然是被细心保养过的。
很努力啊。她在心里轻叹。
只是可惜,他追寻的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难以实现。有些遗憾与不甘,从一开始就被人定下。
每次想到这些不可逾越的“锚点”,鹤见桃叶就会出现厌恶的情绪。
于是逆反心理骤起。
她忽然开口,语气轻快得像在说件寻常事:“如果能让你永生,以此实现你的理想,你愿意吗?”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继国缘一愣了愣,下意识张口,发出一个带着疑惑的上扬单音:“啊?”
看他这副模样,鹤见桃叶忍不住笑了,双眼弯了起来:“只是打个比方啦,随便说说看嘛。”
继国缘一素来不爱做些不着边际的设想,可这话是鹤见桃叶问的,他便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半点没有“随便”的意思。
为了把问题想清楚,他甚至细细问起了前提:“如果永生,我还能保留现在的能力吗?”
鹤见桃叶沉吟了一下。她也说不准,便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清楚。”
“那永生总会有代价吧?”他又问,眼神里带着探究,“我会失去什么?”
这个问题倒问到了她的“专业领域”。
鹤见桃叶想起那些漫长岁月里见过的故事,直接进行了一个高度概括:“会失去亲情,得到猜忌,还要忍受无边无际的孤独。”
嗯,那些后悔踏上这条路的家伙,大抵都是这么说的。
听她轻飘飘地说出这么严重的话,继国缘一不禁有些失笑:“这听起来可并不是什么好事呢。”
鹤见桃叶歪头想了想,于她而言,成为血族从来不是什么需要后悔的事。
正是这份永生,让她得以踏遍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她可以翻越无极的高山,将世界收进眼底。
得以见过极北的极光如何染亮冰原,感受着难得的寂静。
她在不同的时代里辗转,体验过市井的喧嚣,也感受过荒野的寂寥,享受身份的转变,完成了许多人类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的事。
这样的日子,可比困在短短几十年的平凡里有趣多了。
偶尔闲下来觉得无聊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就沉睡一场,醒来又是新的展开。
于是她晃了晃身子,轻快地说:“我倒觉得挺好的。永生了,就能有大把时间尝试新东西,光是这点就够让人高兴了吧?至于孤独——”
她拖着长音,脑海里闪过很多人。
“起码我作为妖怪,从没觉得孤独过。”
顶多只是无聊而已。
继国缘一盯着她的脸沉默了半晌,最后才说:“看起来是这样呢。”
他收回视线,垂下了头,“或许这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有桃叶小姐在的话,漫长的时间会很有意思吧。他在心里默默补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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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杀队终于迎来了几百年来的曙光。
不少队员都是这么想的。
虽然还没有形成系统化的呼吸法训练,但有着已掌握呼吸法的剑士来教导,起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于是,队员们迎来了一段堪称“地狱模式”的摸爬滚打时光。
每日只要闲下来就得扎进训练场,挥刀、劈砍、调整呼吸节奏,汗水浸透衣物是家常便饭,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结,结了又磨。
就连那些负伤修养的队员,也没能逃过这“恐怖训练”的魔爪。哪怕只能卧床,也要始终维持全集中呼吸,并逐步进行恢复训练。
可制造了这一切“恐怖”的鹤见桃叶与继国缘一,对此却毫无察觉。在他们看来,训练强度不过是刚好够激发潜力的程度,甚至因为队员们基础参差不齐,还特意放缓了进度。
其实他们的训练并不算频繁。
鬼杀队的日常运转本就紧张:一次猎鬼行动往往需要派出三到五名队员协同作战,还要留足人手负责区域巡逻、情报勘察,以及应对突发的各种事件。
最重要的是,队员的折损让本就不足的人更少了。
因此,他们俩根本不可能把所有人都长时间圈在训练场上。
新鲜血液也不是那么好补充的。
毕竟猎鬼从不是件能轻易让人接受的事。面对那些昼伏夜出、以人类为食的恶鬼,还拥有可怕力量,并非人人都能燃起复仇的火焰。
更多时候,涌上心头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甚至会让人在极致的压力下陷入癫狂。
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意志薄弱、胆小怕事。
恰恰相反,那些能从恐惧中挣脱出来,重新凝聚起理智与勇气,拿起日轮刀直面恶鬼的人,才称得上是格外强大。
不知是不是掌握呼吸法的剑士之间会产生某种奇妙的共鸣,鹤见桃叶近来总觉得这帮队员像是突然开了窍,进步快得惊人。
最直观的变化,便是不知从何时起,剑士们的日轮刀开始接二连三地染上颜色。
有的泛着清冽的蓝,像浸在溪水里的光。有的透着炽烈的红,仿佛能燃起来一般。
这天,鹤见桃叶正撞见水谷悠一练习水之呼吸,见他刀身泛着层莹润的蓝,一时觉得新奇,身形一晃便已掠到他身后,指尖轻轻一挑,那柄刀就到了自己手里。
“咦?”她轻咦一声,有些意外。
方才还明明是澄澈的蓝色,可一到她掌心,刀身的颜色就像退潮般迅速褪去,变回了钢铁原本的颜色。
是因为她不会呼吸法吗?
她微微歪头,转了转手里的刀。
方才那抹蓝色其实挺好看的,像把蓝天裁了一块下来裹在刀身上。
她本来还想多欣赏一会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