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煦看着下方躬身请罪的皇叔,沉默了片刻:
“皇叔言重了。世子年轻气盛,行差踏错,皇叔严加管教,亦是望子成龙之心,朕岂能不明?如今世子病重,皇叔心忧,亦是人之常情。”
他顿了顿,道:“准皇叔所请。即日起,皇叔可暂卸日常庶务,归府专心照料世子。然,如皇叔所言,紧要军国大事,仍需皇叔劳心。朕亦需皇叔随时提点。”
这话说得漂亮,既给了萧衍台阶下,允他回府,又重申了皇帝才是最终裁决者,且“紧要军国大事”仍需萧衍处理,实际上权力并未真正削减多少。
“臣,谢陛下体恤隆恩!”萧衍深深一拜。
退朝后,萧衍走出紫宸殿。
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他深紫色的蟒袍上,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探究的,幸灾乐祸的,担忧的……
今日这一出,虽被他勉强化解,但“摄政王教子无方,世子为妓子呕血”的污名,怕是彻底洗不掉了。
退朝后,御书房内。
萧承煦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明黄常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镇纸,目光有些飘忽。
他今年刚满十八,登基却已有十年。
十年间,朝政大事多由皇叔摄政王萧衍把持,他则在一旁学习,观察,偶尔提出自己的见解。
皇叔对他,不可谓不尽心,文治武功,帝王心术,皆倾囊相授。
他内心深处,对这位威严冷肃却又细致负责的皇叔,是敬重且依赖的。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亲政之期不远,一些分歧也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
尤其是在革新吏治,调整边镇策略等关乎国本的大事上,他受了身边一些年轻官员和几位心腹老师的影响,观点渐渐与秉持稳重,更重传承与平衡的皇叔产生了龃龉。
这种分歧并非你死我活的斗争,更象是一种微妙的角力与磨合。
两人都心照不宣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但暗中的较劲,已持续了好几个月。
上次朝堂之上,他借萧煜之事疾言厉色地斥责皇叔“教子无方”。
固然是萧煜行径太过荒唐,触及了他的底线,但未尝没有借此机会敲打一下皇叔,压一压他近年来因大权在握而愈发说一不二的气焰的意思。
今日言官借题发挥,他顺水推舟,允了皇叔“暂卸庶务”的请求,既全了朝廷体面,给了皇叔台阶,也算是一种平衡。
他深知,以皇叔的手段与掌控力,所谓的“暂卸”,并不会真正动摇其根基。
只是……想起皇叔方才在殿中躬身请罪时,那看似平静无波,却隐隐透出疲惫的眼神,萧承煦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到底是看着他长大的亲叔叔。
“陛下。”一个清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萧承煦抬头,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怀瑾,进来吧。”
来人一袭青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眉眼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正之气,正是今科状元,亦是他的伴读,陆怀瑾。
陆怀瑾比萧承煦年长两岁,自幼便被选为太子伴读,两人一同读书习武,感情深厚。
萧承煦登基后,他依旧时常入宫陪伴。
陆怀瑾才华横溢,品性端方,是萧衍与萧承煦早年便共同看好,着力培养的股肱之臣苗子。
今年春闱,陆怀瑾不负众望,高中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前途无量。
“陛下似乎有心事?”陆怀瑾行礼后,走到书案旁,目光敏锐。
萧承煦示意他坐下,叹了口气,将手中镇纸放下:“还能为何事?还不是皇叔家那个混帐世子惹出来的风波。”
陆怀瑾沉吟片刻:“王爷此举,是以退为进。陛下处理得也颇为得当。世子之事,确实给了旁人攻讦的口实,但根子,怕还是在那‘忧思成疾’的源头,那位温姑娘身上。”
提到“温姑娘”三个字,萧承煦的眉头动了动。
他虽身处皇宫,但这几日关于倚红楼清倌人温甜的传闻,也或多或少飘进了他的耳朵。
说什么倾国倾城,琴舞双绝,勾人摄魄……
他今年十八,早已大婚,后宫里也有了几位妃嫔,皆是高门贵女,端庄秀丽,温婉可人。
与她们相处,礼制多于情意,责任重于欢爱。
他从未体会过,也未曾想过,一个女子竟能有如此大的魔力,能让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身份贵重的世子,做出那般不顾一切,飞蛾扑火的事情。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悸动?怎样的一种……吸引?
他自幼被教导克制,沉稳,以国事为重,情爱之事,于他而言,更象是皇室传承的必要环节,而非发自内心的渴望与冲动。
可此刻,听着那些传闻,他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好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种强烈情感的隐约向往。
“怀瑾,你……可曾去过那倚红楼?见过那位温姑娘?”
陆怀瑾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陛下会突然问这个。
他抬眼看向君王,见他眼神清亮,并无揶揄或试探,只是纯粹的好奇。
他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回陛下,臣……去过几次。”
“哦?”萧承煦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当真?快与朕说说,那位温姑娘,究竟是何等样人?真如传闻中那般……勾魂摄魄?”
陆怀瑾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不知是窘迫还是别的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温姑娘她……容貌之盛,确非言语所能尽述。臣第一次见她登台,隔着一层面纱,只觉其身形气质已非凡俗。”
“后来偶然一次近观,虽未得见全貌,但那双眉眼……”他顿了顿,似乎在查找合适的词,“清澈却又妩媚,沉静时如古井寒潭,流转时却似能勾魂摄魄。她的美,极具侵略性,让人一见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