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等著高福说。
高福苦著脸:“我一路疾奔,连口水都没喝,你也不知道给我倒杯水。”
“快坐,快坐”夏言回过味,给高福倒了碗热茶。
高福真是渴了,咕咚咕咚喝下,又要了一盅,滋溜喝乾净后,双目不再涣散,“公谨,霍韜今夜去翊国公府了!”
“霍韜?”夏言一愣,“他不是病了吗?”
霍韜何许人也。
嘉靖曾想將天和地分开祭祀,群臣反对,其中以霍韜反对最为激烈,夏言不与群臣站在一起,上书附和嘉靖,得到嘉靖赏识。
此段故事是不是有些眼熟?
一如嘉靖十七年,嘉靖欲让生父献王庙號称宗,引得夏言在內的大批官员反对,唯独严嵩尽改其说,支持嘉靖此举,得到嘉靖的赏识。
彼时之夏言,此时之严嵩。
总之,因天地分祭的事,夏言和霍韜结下了梁子,夏言欲为內阁首辅,通天的路只有一条,前大礼议功臣张璁便也成了阻碍,数年政斗,夏言將这些政敌一锅烩了。
夏、霍之爭,以夏言为首辅落下帷幕,霍韜也一病不起。
夏言曾打探过,霍韜比顾鼎臣病得还重,俩人就是前后脚的事,今夜霍韜强吊起最后一口气去见郭勛,意欲何为?
为了夏言。
树欲静而风不止,夏言在其位,自没有静下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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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咽气想做点大事唄。”
说著,內宫监牌子高福视线落在桌案上的一个银章。
嘉靖颇喜欢赐给臣子银章,在夏府东暖房有两枚刻著“学问博大”“才识优裕”的银章,而桌上这枚要夏言隨时看著的银章上面刻著“静以修身”。
夏言想到臭小子对他说过的话,陛下不顾自己的想法,执意要豁开辽东府,心里有了情绪,
“叫郭勛和霍韜一起弹劾我就是了,与我有何干係!”
“公谨!”高福重重道,“別意气用事了!”
隨著,高福的声音又一缓,缓声道,“近日你糊涂事做得太多了,你和人斗就是了,你能斗的过天吗?”
春江水暖鸭先知。
夏言受宠与否,高福在宫內只要瞧瞧自己便知道了。
高福在宫內越閒,夏言越不受宠。
修建宫殿、扶持苑林本是高福的活儿,嘉靖全给了后进的黄锦去做,反把高福冷在一旁,这叫高福如何能忍?
夏言反身背对高福,剪手而立,寢房炕上还掛著嘉靖亲题的墨宝。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名在人间。”
这句诗出自力挽狂澜的于少保之口,不过于谦的原话是“要留清白在人间”,嘉靖强识博览,难道会记错这句诗吗?分明是有意为之!
“清名”和“清白”,一字之差,立意天差地別!
只变化一个字,于谦成了追名逐利之人!
夏言瞧著这副字入了神。
见夏言如此,高福只能把话说得更透,
“修葺宫殿的钱是陛下掏的,打仗的钱又是陛下掏的,军役的事还是陛下办的,时时事事要陛下亲力亲为,还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干什么?
公谨,你现在已走到岸边了,再往前一步,就要涉水了!快回头罢!”
嘉靖亲手办了所有的事,郭勛已被按在砧板上,只差最后一刀!
这最后一刀,嘉靖绝不想弄脏手。 夏言久久无言,“静以修身”的银章被烛火燎的熠熠生辉,
“我知道了。”
高福长出一口气,略带兴奋,
“如此可一下扳倒郭勛了!”
你家张良计,我家过云梯。
夏府那头有高公公出谋划策,翊国公府则有霍韜凝炼最后一击。
霍韜歪倒在圈椅中,真强撑一口气吊著呢!脸上尽发红,是为迴光返照之相!
郭勛曾教育张瓚,朝堂上从来没有对事不对人,只有对人不对事,此为至理。
霍韜最后的执念,依旧是弄倒夏言!正如夏言弄倒他一样!
郭勛容光焕发,他白天的搏命之举颇具成效。
霍韜攒了好半天力气,终於开口,
“郭大人,今日在殿內,您尽受陛下恩重,风头无两,陛下对您如此器重,又委任您清军役之事,您觉得辽东府的事是谁做的?”
权力的游戏永不停息,霍韜病成这样了,还惦记著朝中事呢。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郭勛早有这般猜想,他本以为辽东府的事是陛下授意,这才给他嚇得不敢出门,可今日见陛下对自己如此器重,再想到大开城门的樊继祖曾是夏言僚属,郭勛瞬间明悟,
“是夏言!是夏言放进了韃子!”
霍韜欣慰点头,他整日研究夏言,无论是何推断,反正最后全要指向夏言。
倒夏派,曾以张璁为首,霍韜为辅。
今日则为郭勛为首,严嵩为辅。
不过严嵩滑溜得很,只敢暗戳戳的搞夏言,眼看著郭勛要失势,已一旬多没来找过郭勛了。
霍韜又攒了好半天力气,再开口,“您不想清军役,王廷相则想清军役,陛下找您和王廷相共行此事,便是清与不清皆可。
只看你们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压倒西风。
若是没清军役,十大营上下谁不念著您的好,到时夏言还如何敢与您爭锋?
若是清了军役,任谁都能看出王廷相是顶著用的,这事最后还不是落在夏言身上?这军役一清,夏言咳咳咳咳!”
霍韜强压住咳嗽,声调越提越高,
“夏言这名啊,权啊,利啊,就都有了!”
郭勛睁大眼睛。
说得太她娘的有道理了!
闹来闹去,不就是为了爭权夺利吗?!
“夏言!卑鄙!竟为了私慾,祸害了辽东府万千生民!”
见勾起了郭勛的恨,霍韜脸上更红,
“您忧国忧民,不清军役才是对的!周厉王的教训还不够吗?!”
霍韜句句搔进郭勛痒处,郭勛看著霍韜,把其视为知己,
“渭先!你怎么早不对我说这些呢?!若是早听到你这些话,何以让大奸祸国至此!!渭先?渭先?!”
霍韜眼中没了生机,最后一句竟是这句。
一代重臣,乾巴缩在国公府的圈椅里,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