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拐,郝仁眼前风景变了几次,才被夏府大管家带到西暖阁前。
若没人带路,郝仁绝找不到这里。
“夏府內分东、西两处暖阁,此处为西暖阁,接见朝中官员,若老爷实在推不掉,便领到这儿。东暖阁,老爷在那儿见朋友。”
事事皆学问,郝仁听明白了。
大管家边说著,不知从哪变出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壶茶热气腾腾,伴著两个斗彩天字茶盅,大管家轻轻將茶盅向外拨了拨,隨后满意点头。
“万不可动了位。”
“知道了。”郝仁知道大管家说得是茶盅摆放,虽然他看不出前后有何区別,但大府大业若没点规矩,是说不通的。
为今之计,先搞懂规矩。
端著托盘走入,
寻著夏言和杨博说话的空儿,
郝仁轻声道,“老爷,茶来了。”
夏言点头后,郝仁方抬脚从暖阁门前,行到桌案边。
见郝仁摆好茶壶,夏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郝仁做为下人的礼节挑不出一点毛病!好像真做过下人一般!
杨博做事谨慎,见有旁人,適时闭上嘴。
郝仁给他倒茶时,杨博竟向郝仁道声谢!
郝仁即刻在心中对杨博做出判断,
此人极难相处!
“去给火盆加些炭,加完炭候著。
“是,老爷。”郝仁退到一旁。
杨博见状,“夏大人,这还是不必麻烦了吧。”
夏言摆手道:“无妨,哪怕他是谁的眼线,你我之言有何见不得人的?叫他听著就是!”
“夏大人说得是。”
杨博微微挺背。
“你此番升官,做了职方司主事,定要更认真。”
杨博应下,
一想自己升官的事,杨博喜不起来,浑身冰凉。
按理说,升官发財是好事,可杨博此事怪就怪在明面上他什么功劳都没,张瓚一倒,杨博立刻升官。
杨博扳倒张瓚,行事看似隱蔽,实则地知!天知!
杨博脸上发苦:“本以为去职方司能更轻鬆些哎,还要更累。”
张瓚为兵部尚书时,大事小情决於杨博。现在杨博再无决议的特权,他心想以后能轻省些,没想到入了职方司,事情不减反增。
职方司是兵部最穷最累的部门!
兵部其余下辖,如武选司选任兵官、库部司管理军资,哪个不是大油水?
而职方司主责“掌天下舆图,镇戍,武举,巡逻,边境。”凡有事涉及到兵部,第一个找来职方司背锅。
没人乐意去这地!
夏言笑笑:“艰难困苦,玉汝於成。”
最穷最累最背锅的职务,反而是最锻炼人的!
如入阁要有庶吉士的资歷一般,在职方司油炸火烤,是为兵部尚书的必经之路。
郝仁在旁用炭夹添炭,
在心中暗道,
这炭倒省事,个个大小一样,省得再砸开。 夏言要郝仁多听多看,仅职方司的圈圈道道,郝仁在益都县百年都学不来。
杨博正声道:“是,学生记下教诲。”
“谈不上老师学生,隨意说说话便是。”夏言摆摆手。
郝仁適时上前添茶,他没吃喝过啥好东西,可这茶叶一闻,便知是顶好的货!
茶水激在茶盅內,碧绿的茶水把茶盅內壁一烫,釉下彩绘的青鱼,瞬间便活了!隨著茶水线升高,盅內上半壁绘著的青鸟也活了!
一个小小的茶盅,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意!
郝仁不知的是,此茶盅何以叫天字盅,皆因底部还有个天字!
皇家御贡!
夏府內蔚为大观,取象万千,郝仁要学得还多著呢!
杨博看著郝仁侧脸,郝仁瘦骨嶙峋,丁点不像下人,说是乞丐更妥,
“多谢。”杨博又试探一次!
“大人言重了,请。”
郝仁开口回道。
“嗯。”杨博润了润嗓子,“夏大人,新任的兵部尚书定了,是王廷相,只差发印。”
夏言没说什么,此事他比杨博早知晓两日。
郝仁弯腰给夏言倒茶。
夏言淡淡道:“你来是为了团营的事?”
“朕知你为何而来,”嘉靖满头髮光乌髮,精气神逼人,“是为团营的事吧。”
新任准兵部尚书王廷相应道,
“臣確为此事而来!”
“你去边上写,每一字务必要写好了。”
嘉靖落了严嵩一眼,严嵩应下,捧著朱磨、青藤退到乾清宫蒲团旁。京中云“严一郭二”,说得便是严嵩字第一好,郭勛第二好。
自秉一真人带走太子闭关后,嘉靖於乾清宫內更为得意,找来严嵩直抄道藏,以显嘉靖澄静之心。这活儿不好干,严嵩要仿著嘉靖的字跡,还要一字不错,不然整张青藤纸全白写!
“你说吧。”见王廷相看著严嵩不语,嘉靖催道。
嘉靖十五年,都御史王廷相呈命提督整飭团营,四年来,毫无建树。
如王杲一直想搞漕运,做了户部尚书以后便大搞漕运;王廷相一心想改革团营,现官至兵部尚书,这是他第一要做的事!
“陛下,团营有三弊!第一弊”
“你上陈的团营三弊,朕看过了,不必再说一遍。”嘉靖懒得听。
团营三弊是老生常谈,嘉靖十五年王廷相就说过,条陈留中,四年不发,现今都到嘉靖十九年了,再翻出来炒冷饭。
嘉靖过目不忘的本事比郑公公还要厉害,脑中草草过了遍王廷相的条陈,
第一弊,
团营军士杂派,杂派军士不练兵只种地,王廷相以为,这些军士和田夫没区別。
第二弊,
军士替代,吏胥需索重贿,贫军不能办,老羸苟且应役,而精壮子弟不得收练。
第三弊,
富军不想营操徵调便继续行贿,得以置老家(于谦重整三大营后,留下的老弱病残置办在一起,称老家),富军不练,贫军没钱贿赂,反而要反覆练。
四年了!王廷相怎么都想不通!
明知有如此大的漏洞,为何不儘早堵上!
“陛下!”王廷相略显激动,“韃子扣关!边军已烂到根儿了!哪里能挡得住?!边军一溃,团营则要补上。团营兵平日操练的儘是贫弱,能上战场者不能战,还不比边军!韃子扰边愈频!清缴团营迫在眉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