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呢?”
夏言颇感意外:“这是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確定要问这个?”
郝仁心里嘟囔,
死老头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
一老一少,老的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小的狗屁不是、孑然一身,没有权力自然没有开口的资格。
郝仁点头。
郝仁不喜欢欠人情。
“从哪来回哪去。”
赵平个憨货,竟敢衝撞锦衣卫,回去没少胳膊少腿儿已经够好了。
“行了,”夏言面容一肃,久居上位,不怒自威,郝仁竟觉得被压得喘不上气,“工部尚书有饕餮之欲,手中已握著二百五十万两的拨款,隨后竟又举荐旁人来负责採买木材,举荐之人算是正直之人,绝不会与他同流合污,为何?”
夏言语速极快,上一秒还在和郝仁谈笑,下一秒便拋出问题。
“与这有关。”郝仁手指天,脱口而出。
夏言从怀中夹出一百两银票,扔废纸一般扔到郝仁身上,
“你的回答值一百两。继续。”
郝仁拿起一百两揣进怀里,每一文钱都是他辛辛苦苦搜呸!攒出来的!
钱是英雄胆,
胸前贴著百两银票,郝仁身子热乎不少。
他明白了夏言的玩法。
夏言的道理是全天下最直接的道理,
我对你是何態度,取决於你的价值。
郝仁不会觉得残忍,反而无比適应。他不会臆想,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一眼见到自己立刻视为知己、倾囊相授。
哪怕真有贵人相助,贵人也绝不会帮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本质上,仍是一种利益交换。
夏言正给郝仁估价。
现在的郝仁,只值一百两!
“陛下不许工部尚书贪这笔钱,於是把本属於工部尚书採买的权力分给別人。”夏言给出的信息太少,郝仁便从局外人的身份给出最直观的解释。
郝仁一针见血,点明京中的云里雾里、波譎云诡。
夏言又掏出三百两银票,递给郝仁,
“官场序次最重科名。你想当官还不想科举,按理说,没你的路可走。哪怕捐个散官,你可知现在国子监捐散官的人有多少吗?你无权无势,若排到给你安排官职,怕是要排到三十年后。
我为內阁首辅,要是我都没法荐你做官,那別的人更不行了。”
夏言淡淡开口。
郝仁面前的一座大山,不过是夏言脚下的一撮砂砾。
胡宗宪见师爷有买官的意思,怕他走得更歪,便受了大人情,请求夏言帮郝仁指条明路。
是啊,当官的事如果夏言都办不成,还有谁能帮郝仁?
但,夏言不会无缘无故的帮郝仁。
这不现实。
郝仁若是个废物,帮他做官的事,夏言连提都不会提!
见郝仁不语,夏言反问,
“只能想到这些?”
郝仁不懂京中局势,歷史上的名人他只知道嘉靖、夏言、严嵩、张居正什么的,外地人的优势用不上,他便用搜刮益都县的经验去思考
“这二百五十万两还要拿回来。”郝仁眯著眼说道。
夏言面如平湖,又取出五百两,郑重放在郝仁身上,再不提工部尚书的事。
隨后,又取出四份官档。
“先看。”
郝仁接过。
四份官档,四个名字。 黄锦,郑迁,张瓚,郭勛。
官档中的信息並不多,只写了籍贯、官职履歷、年龄,稍微在京中做过官的都能了解。
“四个人倒几个?”
见郝仁看完,夏言又问。
郝仁手指发抖,竟有些兴奋,“三个。”
“哦?”夏言头一回从言语中表现出惊讶,“哪三个?”
“除了他。”郝仁將黄锦拨到一旁。
“为何他没事?”
“他年纪最小。”
“有意思,接著说。”
夏言给出的官档信息粗略,但每一项信息都非常重要!
“你刚才说工部尚书的事应是真的,於是我便推断宫中缺钱。从头到尾,全不提户部尚书,说明国库也空了。再想拿钱,需得寻其他法子。”
郝仁张开手,除了小拇指的四指各按在一份官档上,
“这四人做官平步青云,受主隆恩,当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要动他们必定是为了钱。黄锦年岁最小,没搜刮几年,钱袋子不够沉,所以他能活。”
环环相扣!逻辑縝密!
更绝的是郝仁將支离破碎的信息全联繫在一起。
“蚊子再小也是肉,为什么不是倒四个?”
郝仁笑笑,“那意图就太明显了,况且全倒了也没人用了。”
夏言点点头,取出最后的三百两银票加一串念珠,笑骂道:“你这点家底子在我眼里连蚊子肉都算不上,自己好好保管,在京中我不会给你钱,要用钱自己想办法。”
又道,
“对了,你隨时可离京,我不会拦著你。”
“我不走了。”
“小王八蛋,又不想走了?”
郝仁沉声道:“我太弱了,你能让我变得更强。”
夏言看著郝仁,满满的欣赏,
“弱不要紧,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弱。你小子小聪明是有,但有小聪明的人遍地都是,既然想当官,便要学主父偃,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生不能九鼎食!死亦当九鼎烹!
话说到这份上,夏言算是认下了郝仁。
夏言日理万机,没功夫反覆试探郝仁,最多几句问答,便会判定郝仁的生死。
幸运的是,我们的郝师爷过关了!
“我记住了,夏大人。”
“以后叫我老爷,你留在夏府,我要你竖起耳朵听,睁大眼睛看,你只需做好这两件事。”夏言起身,皱眉上下打量郝仁,“瘦成这样,也算是个儿郎?敬生!带他去吃饭,再换身衣服!”
“是,叔父。”夏言嗓门贼大,门外由远及近传来句应声。
夏言起身离开,夏言的侄子夏敬生走进。夏敬生为人亲和,让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意,
“小友,想在府里吃,还是出去吃?”
“府里吃吧。”郝仁浑身酸疼。
“好嘞,我给你端来。”夏敬生先拿来一套衣服,也是麻布料,上手一摸,比郝仁身上穿著的舒服多了。
没一会儿,夏敬生端来一个托盘,
托盘上有一份小炒豚肉,一碗白的米饭,一壶飘著香的酒。
郝仁在益都县哪吃过这伙食,肚子登时咕嚕嚕直叫,本著不吃白不吃的原则,郝仁猛猛扒饭。
夏敬生也不走,在旁好奇看著郝仁,他头回接触这种人!夏言这侄子比郝仁大上几岁,却比郝仁单纯多了。
郝仁饱腹一顿,吃得无比痛快,见夏敬生不走,问道:“你还有事?”
“哈哈,没事没事,陪你说会话。”
“我累了,想睡会。”
“好吧。”夏敬生略显失望,“小友,睡醒了我再找你。”
郝仁应付两句,没一会儿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