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奴才,你真不怕死啊。
呼啸出一大股邪风,吹得水面喧譁,一圈一圈的荡漾涟漪,爭先恐后地往稟笔太监黄锦身上扑!
黄锦无法顾及擦溅在脸上的水点子,
“奴才一条狗命算不得什么,不可气坏万岁爷龙体!若能让万岁爷不看这篇青词,奴才算死得值了!”
水面渐止。
嘉靖看著黄锦,兀得笑了,语气平和到仿佛上一刻大怒是黄锦的错觉,
“当年是你隨朕一起进的京,一起斗那杨廷和,二十年甲子,数你对朕最忠心。”嘉靖沉湎於追忆中,“你起来吧,朕不要你死,朕也不会气坏身子,御宇十九载,让朕生气烦心的事还少吗?不差这一道了。
念吧。”
嘉靖把话说到头了,稟笔太监黄锦再没法推諉,长嘆口气,捡起太僕卿杨最的“青词”,
“是,万岁爷,奴才只求万岁爷不要动火。”
“陛下春秋方壮!不过得一方士,欲求服食於神仙耳。”
“神仙乃山棲澡练者所为,岂有高居黄屋紫闥,兗衣玉食,而能白日翀举者?”
“臣虽至愚,不知有神仙,只知有秦皇汉武!”
秦皇汉武何人,追长生而覆国者!
黄锦念到最后,每一个字都是硬从嗓子眼里抠出来的!
“万,万岁爷”
嘉靖硬生生將口中腥甜咽回肚里,气血反逆,再撑不住,身子一歪,从天上掉进水里。
“万岁爷!快来人!快来人啊!”
“师爷呢?”赵平慌张环顾,无奈手脚被束住,只能拧著头张望。
水牢晦暗,赵平借著一点点光,扫过周围千百张脸,
没有郝师爷!
“师爷呢!”
赵平下半身被水泡得失去知觉,淌到高冲面前怒吼。
高冲面如死灰,垂头耷拉脑袋。
“我问你师爷人呢?!!”
高冲咳嗽两声,头热得不行,“我,我见师爷被衝散在地,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你这狗才!要你保护师爷,你护到你娘家了?!”
高冲脸上掛不住,臊出了火气,反问道:“你呢?说是打仗的好手!眨眼间就被打溃了!你要能多撑会儿!我还能护不住师爷!”
郝师爷杀了大牛,高冲埋怨郝师爷,可他也分得清大局,
老爷想脱离马同知的魔爪,非要郝师爷不可!
“你这狗崽子再说!”
赵平用头顶翻高冲,高冲摔进水里,
水牢门转动打开,
“滴答滴答”,水牢內顿静。
疤脸土匪扫过一眾被俘义军,点出三人,
“这个,那个,还有这个。
身后三个土匪抄起马叉子,將被点卯的三人架出来。
身边的弟兄被架走,赵平更上头,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把郝师爷怎么了?!”
疤脸土匪冷漠:“什么好师爷,坏师爷,你们的人全在这了。”
之后,再不理赵平,提出三人,重新卷上水牢门。
哐当一声,水牢门砸紧。
一听郝师爷真没了,高冲哪还有脸回去见太爷,再加上被赵平顶翻在地,羞怒起身又顶倒赵平,俩人翻来覆去打成一团。
“师爷,人在这了。”
水牢还有个高处暗门,外头能瞧见里头,里头瞧不见外头,
被抓出的三名义军,一见疤脸对郝师爷尊敬的模样,顿时瞭然, “是你出卖了我们!我杀了你!”
“狗才!”疤脸用刀柄砸倒一人,那人速即在地上扭曲,一眼就知是腰椎被砸折了。
“全弄死。”
郝师爷冷冷看著地牢內的义军弟兄们,又冷冷下令。
“得嘞!”疤脸血腥的舔了舔嘴唇,手起刀落,三人身首异处。
方才太暗看不清,原来疤脸是个跛子,拖著腿走到郝师爷身边,
“刘瘸子。”是马同知点名的最后一窝匪!郝师爷指著水牢里,“这几个再带出来。哦,还有,把打起来那俩人也带出来。”
疤脸眼神一寒,
“多来几个弟兄,那俩人可不好按啊!”
连三司会审都没用,甚至太僕卿杨最连嘉靖的面都没见上。
直被押到了左顺门!
这道左顺门充满传奇色彩,这里打死过王振,这里也曾差点打死张璁,这里打死人不犯法,是奸佞小人的葬身之地!
將杨最押到这,是要將其羞辱至死!
你自詡直言极諫的忠臣,朕非要你死在奸佞亡身处!
太僕卿杨最大步流星,比押他的锦衣卫走得还快,在左顺门停住,杨最环顾左顺门,喃喃道,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日。”
“十六年前,杨廷和之子杨慎,曾在这里说的。”
面如沉枣、身形似鹤的锦衣卫跟在杨最身后说道。
杨最转身,斜眼讥讽瞄向锦衣卫,
“我好大的面子,竟能让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来押我。”
眼前的锦衣卫,正是从小隨嘉靖一起长大,又在嘉靖南巡深宫著火时,衝进大火救驾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
“跪下!”
见杨最不敬,陆炳身后的锦衣卫大怒。
杨最讥讽更甚:“要杀便杀,岂能跪乎?”
“你!”锦衣卫拿官员如猫拿耗子,哪一个官员被锦衣卫拿住不是被嚇破了形,头一次被如此顶撞,激得锦衣卫大怒,抄起刀柄狞笑,“你跪不下去,我帮你跪!”
“退下!”
陆炳怒喝。
“可是,大人,他!”
“我让你退下!”
被选拔出的锦衣卫无不是百里挑一,身材健壮高大,可陆炳又足足比他们高了一大截!陆炳逼视,身后锦衣卫不敢不听。纷纷散到二十步外。
只剩陆炳和杨最二人。
陆炳柔声道:“杨大人自然不用跪。”
杨最连正眼都不给一道。
陆炳嘆道:“杨大人,您这是何苦呢?”
杨最冷笑,“呸!”一口痰呸在陆炳的俊脸上,“我与你这走狗有何说得?!”
陆炳不怒不恼,擦掉脸上的痰,
“唉。”
“不过百五十年!何以至此?!天亡大明啊!”
杨最仰头悲嚎,视线和声音都被左顺门隔住,杨最心如死灰,低身撞向大门,这一下使了全力,头如瓜果爆开,红的白的溅了陆炳一身。
陆炳仍是自问,
“何以至此啊?”
“大人!还是您高啊!给这老狗逼死了!”
听到这边有动静,锦衣卫护回陆炳身边,陆炳瞧了属下一眼,抬起刀鞘磕在下頜,若不是这锦衣卫舌头缩著,这一下就要把舌头咬断!捡回条命,牙却保不住了。锦衣卫登时满嘴是血!又不敢吐牙,只能捂住嘴,把牙咽了。
陆炳冷声道,
“收拾乾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