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面好了。
见下人乙正靠在门槛打瞌睡,端著面碗的下人甲踢了他一脚,使了个眼色。
下人乙忙转身看去,正迎上杨博的视线,
“又睡著了?”
“没有。”
“大人,面好了。”
“放著吧,你们出去,门就开著。”
杨博夹起一筷,不顾滚烫,傻傻的咀嚼著,
眼中俱是震惊,
怎,怎会如此?!
翊国公府灯火通明,郭勛有个说出来丟人的缺点,怕黑。所以无论哪个时节,无论哪个时辰,国公府的灯笼都要亮著,还有数百个下人值夜,专门看著灯笼。下人被熬成夜猫子,这要是换成国公府的值夜下人看管杨博,他绝无半分机会!
杨博急得走来走去。
没一会儿,脚步声愈近。
“夏大人,深夜叨扰!”
夏言衣服肃整,脸上带著几分倦色,但炯炯的双眼毫无困意!
已是夤夜,夏阁老还在办公!
杨博升起敬意,他本想去找器重自己的贵人翟鑾,可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走到了夏言这!
“惟约,你来了。”
夏言示意杨博坐下,好像早知他要来一般。
杨博平日里与夏言交集不多,夏言在朝堂独来独往,看著像谁都欠他八百两!打死杨博都想不到,会和夏言在此种情景下见面,但杨博已不知该相信谁,最后选择了正直的夏言。
若夏大人也是呢?
杨博脑中一闪而过。
也仅是一闪而过,相比於多虑,杨博更擅长直接干!
开门见山。
“夏大人,我有秘事要奏!我替兵部尚书张瓚理事,发现一处密道,下有一个密室,里面是”
“嗯。我知道。”
杨博僵住:“您,您知道?!”
“嗯,知道。”
不知为何,杨博鼻子一酸。
起身,拜伏在夏言脚下,
“夏大人!边境废驰並非一日之事!再不可任此国贼蠹空了国家啊!若战事一开!宣大立溃!到时只会生灵涂炭!”
杨博说得浑身颤抖。
“你能守吗?”
“守,守哪?”杨博血气直往脑门顶,“若我节制九边!保大明国门十年不溃!”
夏言微闭上眼,眼皮抖动,
“你先走吧。”
杨博咬牙:“自当稟明陛下!斩郭勛!张瓚!”
夏言:“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找陛下,而是找到了我?”
杨博哑住。
“魔道相爭,邪不胜正。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夏言留下一句话,起身离开。
杨博攥紧拳头,不甘的砸在地上,
官员贪腐!!!
边境废驰!!!
天灾不断!!!
结党营私!!!
生灵涂炭!!!
大明还有未来吗?
只有夏大人苦苦支撑大局,可夏大人老了啊!
若夏大人不在,谁还能做这大明朝的擎天白玉柱?!
“儿子拜见义父!”
张瓚忍不住激动,一连十几日,他日日上门拜会,郭勛都是不见。
郭勛仿佛年轻了不少,
“老夫叫你得了安南军费后,便辞去兵部尚书,你为何不辞?”
张瓚嘴角抽动:“儿子辞了,陛下无论如何都不批!”
“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郭勛看向张瓚,张瓚知道是在敲打自己,身子一佝,郭勛又看向铜镜,“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罢了,老夫也没资格说你。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吧。”
“义父!事情办好了?”
郭勛点点头:“都办妥当了。”
“太好了!”张瓚难掩喜色,又不解道,“儿子要来安南军费那天,为何陛下发这么大的火?”
郭勛早料到张瓚会问这事,也早准备好了说辞,可等到真问出来,还是不由一顿,沉吟片刻,
“骂你不是责你。何时不骂你了,你才离死不远了。
当今陛下智聪卓拔,网目不疏。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別的事,你管不了。”
张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这句话,他是真听进去了!
毕竟当今圣上有多不好伺候,张瓚已亲身体会过!
见不到郭勛的日子,张瓚本有一肚子问题,等见到了,反而问不出了,
“义父,看不出王杲是真狠啊!硬是分漕运调出了粮食!青州府一府受灾,他不賑就算了,还敢拆东墙补西墙!”张瓚幸灾乐祸。
提到王杲,郭勛放鬆许多,笑道:“他要做事的意图太明显了,谁都能看出来。”
“是!谁都抓著他这弱点猛打!”
“他许的改折之法不错,陛下用他,正在於此。人不悟人天自悟,王杲蠢在不知自己已顺应了大势,就算什么都不做,漕运也能推动。反而是越做越错,徒留大把破绽。”
郭勛这段话说得太深奥,张瓚在嘴里反覆咀嚼几遍, 王杲上位,是因陛下要他上位。要他做什么?当然是王杲想做的。
或者说,王杲想做的与陛下想做的不谋而合,王杲就算什么都不做,想做的事也能做成。
反之,李如圭倒了,是因他想做的都没在顺从天意。
做事要顺势而为!
那张瓚猛地想到了义父和自己!
“好了,不说他了,”郭勛面容一肃,“下面也要打点好,没有下面支著,我们会倒。”
“知道了,义父。”
翌日青州府境內
“咋又碰到运漕粮的了?”
赵平搔搔头。
“还是之前见过的那批。”
“啊?真的假的?”
“嗯,最前头那人脸上有个痦子,我记得。”
“这都过去多久了!咱剿了两窝匪了!啊,我知道了,他们是运完漕粮回来了?走得可真够快的。”
小钻风凑过来,“將军,好像不是啊,他们还背著粮食呢。不,不会是逃了吧!”
“弄过来一个问问。”
“行!”
小钻风领过来一个,蓬头垢面,脸上还真有个大痦子!
“你们是要去哪?”赵平问道。
大痦子回道:“去益都县。”
赵平看了郝师爷一眼,又问:“去益都县做什么?”
“我们本要送漕粮到济南府,半路又被告诉转到益都县。”
赵平见大痦子也没个鞋,两脚走得血肉模糊,脱掉自己的鞋,
“给你了。”
大痦子:“我不要,要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不能误了时辰。”
说罢,掂了一下米袋子,又走了。
“嗨!白给你你还不要!师爷,你说这人。”
“你给他,他也保不住,会被抢。”
郝师爷蹲著,“只差最后一窝匪没剿了。”
“是,最后一窝匪就趴在青石关,离济南府地界一山之隔。”赵平压低嗓门,凑到郝师爷耳边,“师爷,前两窝匪都是另一个同知的人,若最后这一窝匪也是如此,我们怕是被姓马的利用了!”
“你们被编成义军是马同知请的批文,这支兵马,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才不是呢!我是益都县义军,归胡太爷管!跟姓马的没关係!而且,我看这姓马的就没憋好屁。跟谁混都不跟他混。”
赵平还记恨著马同知拿他的事呢!
“真的?”
“真的!”
“那叫弟兄们在这趴几天,看看有没有人急。”
“成!”赵平站起来招呼来几个百夫长,“和下面的人说下,咱他娘不是姓马的狗!要咱们咬谁,咱们就咬谁!让弟兄们在这歇几天!”
不等百夫长应声,四面八方涌出一大片黑点,赵平惊声道,
“敌袭!”
“太爷,大牛被郝师爷杀了!”典史扑进来,鬼哭狼嚎,“没王法了!”
胡宗宪手一抖,面如死灰。
胡宗宪自觉亏欠大牛,又听到大牛被郝师爷杀了,心里咋都不是滋味,
“说什么我也不该让大牛跟著去!”
胡宗宪咬牙。
“和太爷没关係!跟著去怎了?师爷千不该万不该杀人啊!太爷,给他抓回来吧,这次他过界了。”
马同知离了益都县,但胡宗宪却没有身上一轻的感觉,
“马大人曾说郝师爷藏银千两,说得可是真?”
典史:“太爷,应是真的!这些年他没少捞钱!”
“他再厉害也没有官身,上哪捞得这么多钱的?!”胡宗宪不由大怒。
典史神色慌乱:“是他和上任太爷弄得!我,我们也就分了一点,太爷,我们不分不行啊,要是不分,上任太爷能容得了我们吗?!郝师爷挣得最多!”
胡宗宪扶住额头:“我错看他了。不,口说无凭,要把这些钱都找出来!”
典史连忙点头:“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目送典史离开,胡宗宪掏出隨侍高冲的密信,
高冲明写著:“郝师爷杀了大牛,大牛一直很不对劲,听他说有人要他杀郝师爷。老爷,先不要把事情闹大,我总觉得牵扯太多了,对外我们对好了口供,只说大牛是被山贼杀了。
我再探探郝师爷是哪边的。”
胡宗宪喃喃道,
“还有谁是自己人?”
乾清宫內
白云铜盆內的火烧得发绿,一身著道袍的长髯道士,口念法决,指掐印法,围著火盆正一圈反一圈转!
嘉靖前倾身子,瞧得认真。
道士將符籙朝火盆里一拋,火腾一下站起,烧了七七四十九息,道士提剑从火盆中挑出符籙,符籙竟完好无损!
道士满脸是汗,从袖中撒出符水,火盆內的火嗖得灭了!
“陛下,快来。”
听到“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招呼,嘉靖疾步走来,陶仲文用手指夹起符籙,双手捧给嘉靖,嘉靖抓过符籙,符籙唰一下著了,嘉靖下意识想扔掉符籙。
“万不能扔!陛下!”
嘉靖忍住,奇的是,火在嘉靖手上燃著,却丝毫不烫!嘉靖大喜过望,看向陶仲文,
“这是成了?”
陶仲文更喜。
“成了!玄天大帝认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