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瓚张开五指,重新攛了遍剑柄,好握得更紧。他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但握剑的感觉还在。
侧著身子,一步一步向书柜挪去。
两个书柜死死卡在一起,细看都看不出內有机关,可张瓚知道!张瓚视线精准落在能打开密道的缝隙!
屏气凝神,走到书柜前停住。
也像前一刻的杨博,定在那不知看些什么。
匆匆看了几眼,张瓚面容狠戾,猛地回头看向桌案上的砚台!
“老爷”隨侍在门外唤道。
张瓚冷声道:“找到了吗?杨博人呢?”
“大人,我在这儿呢。”
杨博声音响起。
张瓚入鬢长的眉毛跟著一挑,先以脚跟著地,再用前脚掌一点一点踩实,好不发出声响,紧贴在门边,高抬起宝剑。
“你做什么去了?”
杨博平和道:“下官肚子有些饿,不想麻烦別人,就自己去弄了些。”
“进来。”
张瓚收起剑,杨博端著一碗热腾腾的蛋白葱汤麵走入,张瓚看了眼葱面,杨博颇有眼力见,
“大人,要不您先吃?我再去煮一碗。”
“哈哈哈,行,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张瓚大笑,“今晚喝得我头疼,肚子里全是酒水,一点实诚物都没落进来。”
说著,接过葱汤麵,禿嚕禿嚕吃起。
眼睛却在警惕观察著杨博的一举一动。
“这屋可真暗。”
杨博擦燃火绒,点燃蜡烛座灯,盖上纱罩,再吹灭掉自己办公用的小蜡烛,书房瞬间提亮不少。
“面不错,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有时候就差这一口!你再给我弄一碗!”
“大人爱吃就好。”
杨博应著转身,后背完全不设防留给了张瓚。
等到杨博又出去后,张瓚腾得起身再去看书柜,一根若有若无的髮丝夹在两书之间!
张瓚狐疑的眨眨眼,將麵汤一饮而尽。
“莫不是方才太暗,我没看清?”
杨博深吸两口气强定心神!
刀光剑影,
只有最聪明的人能活到最后!
“师爷,坐得还行吗?”
赵平骑马从最前放缓速度,等著板车上的师爷跟上来,马是高级战略资源,上千义军,也就有个五六匹,又怕师爷骑马顛簸,赵平便命手下轮换拉著板车。
“不错,多谢。”
赵平被马同知抓住,本以为要暴露身份,死的心都有了,却无人提及此事。本来赵平还小心翼翼,一直到今日,赵平放开了许多。
他想著,並非是无人认识自己,恐怕是师爷將此事按下去了,所以才没人提!想到这,赵平更为感激,师爷的恩情还不完啊!
“休整一番!”赵平下令,剿匪义军停住。
郝师爷二人寻个树下靠坐著,赵平从怀中掏出个比石头还硬的大饼,瞧这硬度,箭都难射穿!“咔嚓”一掰,饼屑落一腿,赵平捡起来塞嘴里,给郝师爷稍大的一半。
“来,垫垫肚子。”
郝师爷也不客气,出门在外,吃了上顿没下顿,先吃再说,
接过,先含住一口,等含稍软了才能咬动。
咀嚼著硌牙的大饼,嚼一会腮帮子都疼,
“估摸著这是剿灭何大前最后一顿了。”赵平狠狠撕了口大饼,“不灭了他,我们就要饿死!”
郝仁问道:“你打仗有些能耐,连太爷都夸你。此番剿匪没什么问题。”
“哈哈,不是我吹牛,在山西服军役时,我还是个百户长呢。”
“都做到百户长了?”郝师爷略惊,“当时你不过二十岁吧,前途不可限量!何故不做了?你怕蒙古人?”
“我才不怕!”赵平冷哼一声,“蒙古人频频犯边劫掠,有一次我追杀出城,还射死一个!可惜,尸首被抢走了,要不我又能换军功。
郝师爷心里已知了七七八八。
“师爷,不瞒您说。边关太他妈黑了,尤其是大同,有时要防著敌人,有时更要防著自己人。张瓚,您知道吗?山西总兵。我在大同的时候,他还是兵部侍郎,现在当了多大官我就不知道了。”
“知道,怎么?”郝师爷洗耳恭听。
“下到士兵,上到將军,想要升官的都需给他上供!再被一层一层的剥个遍!边境废驰,就是蒙古俺答不知大明九边有多烂,知道了准一打一个穿!
张瓚富得流油,不过,他不是最上头的,听说他还要给郭勛上供,郭勛保著他,他官就越做越大。”
“郭勛是最上头的?” 赵平沉思一会:“应该是了。”
二人长久沉默,赵平不再提及往事。郝师爷有种预感,赵平还有一大堆事瞒著没说,最起码他逃兵役的事绝不简单。
再者,张瓚、郭勛俱是跺跺脚大明抖三抖的巨擘,离著郝师爷太远,除了蛐蛐两句,又能怎么办呢?
在道上出现了一条黑线,百八十人竖列一排,或背或提著袋子,
益都县义军们顷刻骚动,
“是米!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抢他妈的!”
“大当家,动不动手?!”
这百八十人手无寸铁,看著个个是庄稼汉,还人均背著一袋米,他们在山贼面前晃荡,跟秦淮河官妓在嫖客面前晃荡没差別。激得赵平手下们眼窝子发烫!
“动你娘腿的手!”赵平狠抽小钻风个大脖溜子,“你们他娘想找死就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少他娘连累我!睁开你们狗眼瞅瞅!这些是运漕粮的人!”
提到漕粮,眾人立马不吱声了。
不敢动!绝不敢动!
古代修造漕运最大的目的,是將各地珍奇异宝送到京城。各州府大员除了不让治下百姓造反,天字第一號的重任同样是定期向朝廷输送珍品。
如广州府的龙诞香、如安南邑的银货、如云南的象牙、琥珀。
青州府境內则是向朝廷输精粮。
眼前出劳役的百姓,要將精粮从县內背到济南府,距离近些走个七八天;距离要远了,则要走上十天半个月。不要忘了,这还是秋收时节。农民一年內最重要的时节,看来全要耽搁在路上。
奇的是,手无寸铁的农民背著贵如黄金的白熟粳糯米,行走在各处地界如入无人之境,连最凶猛的匪盗都不敢打他们的主意。
赵平冷冷扫著诸军,目光所及,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记住了,你们现在是兵,不是匪。谁要当匪我不拦著,现在就走,寻个山窝子趴好了!等著我去剿你!谁要走?!”
“大当家”
“嗯?!”
“將军,我们不走,哈哈哈,弟兄们开玩笑的。”
“是是是。”
“当兵多好,可不想再当匪了!”
“哼!”赵平怒哼一声,震得小钻风一哆嗦。
郝师爷在旁看著,
赵平还真有两把刷子!
呵斥过眾將,赵平坐回郝师爷身边,微倾著身子,低声抱怨道:“不怪他们看著眼馋,连我也是!也不知漕粮找来一群百姓送是何意!”
“还用问?省钱又能挣钱。”
郝师爷一语中的。
“额!”赵平捏紧拳头,又无力鬆开,招呼眾人,“行了,动身吧!”
朝廷从六地征伐漕粮,为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以及山东,因何选此六个地方,或出於经济原因,或出於政治原因,或二者兼具。
漕运大河绵延交叉,沟通南北,如人体中的血管,汩汩向心臟输送血液。
嘉靖十九年的漕运,正渐次开启。
以漕运为政治抱负的新任户部尚书王杲一连病了五日,足不出府,府外挡走了一批又一批,今日宫內太医上门治病,王杲可挡不住了。
“阴者,藏精起阳。故云阴中有阳。阳气过盛,阴不胜阳,你的血脉便会急促,若再遭阴邪之气入体,恐並发狂症”
王杲脑中闪过两张脸,白公公和张瓚。
“王大人的病情不算重。”说著,宫內太医作势起身。
王杲连忙拉住太医,“不用给我开张药方吗?”
太医意有所指:“王大人是心病。开药有何用?罢了,你非要开的话,我给你开张安眠清和的药方,吃几日助你稳住心脉。”
“多谢!多谢!”
“不必谢我,陛下对您的病症格外关心,日日询问身边人两次,我要回宫稟告陛下了。”
“您,您慢走。”王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送走太医,王杲咬牙道,“来人,给我换上官服!”
回到户部,户部眾官员有了主心骨,长舒口气,王杲病倒这几日,说“王杲不如李如圭”的论调甚囂尘上,这是王杲绝不能忍受的!
唤来主事,“给兵部拨款的事,看来扛不住了,你替我去寻夏阁老,问问他,这钱该不该批。夏阁老若说批,那我就批!”
“知道了,大人。”
王杲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户部和吏部离著不远,带句话而已,要这么久吗?王杲越等越没底,正要亲自去时,户部主事回来了。
“怎么样?”
户部主事脸色不好看,
“下官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夏大人,夏大人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什么话?”
“户部尚书要来吏部问拨不拨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