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这位是青州府同知马大人。
胡宗宪看向匆匆走进的郝师爷,起身开口介绍。
“马大人,小人为益都县民郝仁。”
同知为知府副职,青州府同知便是青州知府的佐官,正五品,比胡宗宪足足大了两级。同知的实际权力可太大了,如眼前面容方正的马大人,青州府一应和钱有关的事,他都有权过手。
“郝师爷,本官早有耳闻啊。”马同知不摆官架子,“快起来吧。你颇受汝贞器重啊,非要等你来再谈事。”
“小人惭愧。”
郝师爷牙齿发酸,暗道,
不是善茬!
马大人咳嗽两声,衙內一肃,
“既然人都齐了,本官要说正事了,”顿了顿,“圣旨到!!!”
堂下之人全部拜倒,只剩马同知一人立著。
胡宗宪惊颤,若知道是圣旨,他哪里敢说先等等郝师爷?!
郝师爷以头抵地,脑中过了遍马大人的话,偷瞄了胡太爷一眼,
马大人道行太深!见面就把胡宗宪坑惨了!
若是马大人有心,回稟嘉靖时,添上一两句“臣正要宣旨,县令胡宗宪要臣等会”云云,胡宗宪在嘉靖心里那点儿好印象会荡然无存!
官场如此,话还没说两句,胡宗宪的把柄就落在马同知手里了。
防不胜防。
可现在堂下俱寂,连找补的话都插不进去。
“陛下口諭:胡宗宪治益都县有功,治旱平蝗,大明有此能臣,朕宽心得很,好好干。再有上奏,朕定亲览。”
因是嘉靖口諭,不比书面文字那么多规矩,嘉靖用语很隨意。
若这道圣旨不是口諭,而是经阁的明发上諭,胡宗宪可就成了!
但,这道嘉靖口諭也很好,聋子都能听出来,嘉靖很看好胡宗宪。被皇帝看好,升官那不是早晚的事。
“汝贞,快快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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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神上身过后,马大人满面笑容,亲自上前將胡宗宪扶起,胡宗宪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草民请死!”
郝师爷本就跪著,索性往前一拱,再抬头时,已泪流满面。
马大人微微皱眉。
“你有何罪?”
“草民有僭越之罪!”
胡宗宪来益都县后久经薰陶,顿时心领神会。
“马大人在这,你莫要咆哮公堂!”
郝师爷哽咽道:“太爷,我可把你害惨了!我因有些急智,受您重用,我竟生出了狂狷之心,要您凡有大事,都等等小人,小人好为您出谋划策。
却不想因此事,竟,竟耽误了陛下圣旨!
草民纵万死不足以赎罪啊!
可是,马大人!连草民都知道,圣旨要即宣,您,您何故来了县衙这么久,才宣圣旨呢?”
“胡说八道!”
胡宗宪喝住郝师爷。
马大人笑了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大明律》你是学杂了。”
胡宗宪:“马大人不治你罪,快別丟人了。”
郝师爷仰头:“马大人真不治小人的罪?”
“你何罪之有。”马大人心里腻歪,“百闻不如一见,师爷高啊,名不虚传。快起来吧。”
“嘿嘿,”郝师爷諂笑,“再高没有马大人高。”
主薄在旁听得心臟直突突!
除了郝师爷,眾人落座,马同知看向胡宗宪,满目讚许,
“汝贞,青州府一州十三县,益都遭的灾最重,陛下时时念著此事,派本官来助你賑灾。本官此番前来,算是把事一起办了。”
“马大人舟车劳顿辛苦。”
胡宗宪在心中“呸”了一声!他在京中待过,凡受灾的府县,一应传到京中,陛下或吏部便会派官员总理賑灾!
所以,委任青州府同知賑灾的事,最迟不过郝师爷递上稟帖的后七日,如今都过了白露,马同知才到,他是干什么来的?
“为国为民,有什么可辛苦的?汝贞啊,你是从京中来的,以后还要回到京中,陛下如此器重你,恐怕以后有我仰仗你的一天啊。哈哈哈。”
“哪里哪里。”
胡宗宪强忍噁心。
闻言,马大人嘴上还在笑,眼睛不笑了,
“我於道上抓到一人,是你县內治中黑云山上山匪,我带来给你发落,来啊,带人!”
两名士兵反拧著赵平胳膊,赵平低著头,不愿让別人看到他的脸。
“来,抬头。”马同知开口。
赵平死活不抬。
后面俩军士硬生生將赵平的头掰起来,
“汝贞,你认得他吗?”
胡宗宪:“如何不认得,黑云山大当家赵平。”
“赵平,你认得他吗?”
赵平冷哼:“老子不认得当官的!都一个德性!”
县丞埋怨的偷瞄郝师爷一眼。 你早让他拜见太爷多好!总说时机未到,现在好了吧!
郝师爷沉思,
“以匪剿匪”的办法用得不错,赵平一窝一窝的平匪祸,早晚会得罪別县官员。
確实没想到,一下钓出这么大个官!
用手指摩挲麻衣,发出“颯颯”的轻微声音。
同知掌盐务、水利、剿匪、税收若一府之地的大匪又听他的呢?
恐怕在这块地界上,嘉靖都没他说话好使!
“胡宗宪,你以匪治匪的法子不错,最近益都县方圆五十里的匪祸都被他清了,是块好材料。赵平此人是哪冒出来的?”马大人扫过郝师爷,“你们益都县人才倒不少。”
“马大人。”
郝师爷正要开口。
“这没你说话的份!”马大人大显官威,官大一级压死人,郝师爷只能闭嘴,“叫你来,已是给你天大的面子。”
马大人挥挥手,
“给他先押下去。”
说罢,起身。
胡宗宪忙跟著站起。
马大人意有所指,
“益都倒比青州府闻名了。汝贞,陛下命我助平益都府賑灾,以后可要多多指教了。”
乾清宫诸景不变,嘉靖还是半倚半靠在圈椅中。
景不变,人来来往往,换了一茬又一茬。
新任户部尚书王杲肃立在嘉靖面前。
弹劾李如圭,出力最多的俩人,第一是吏部给事中周怡,第二则是眼前的户部右侍郎王杲。
先说王杲为何弹劾李如圭,前头讲过,王杲在河南賑灾时请拨七十万两盐粮,李如圭没批。此事还没完,在河南賑灾时的王杲,见李如圭死活不批,他又想出一招,挪了两年漕运的十分之三,用来堵平河南灾情。
“你曾与人说过,早就想坐这位置了。”
嘉靖手底下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官员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王杲不惊异:“臣有过此语。臣一直以为李如圭德不配位,尸位素餐!自他经手户部,大明財政是一年不如一年!”
哪怕李如圭贬为平民,王杲还对他带著恨。
“你会比他做得好?”
“自然!”
“你给朕的上疏十条,朕看过了,有些想法不错,有些不好。
如你说以漕运四百石,粟有余而用不足,准受灾百姓折用,既缓百姓,又不病財政。这条就很好。”
户部尚书王杲大为感动,
自己的財政十条,原来陛下都仔细读过了!
“臣惭愧。”
“朕也就是一说,至於哪些好,哪些坏,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还是要在內阁商议了再说。你们折出个法子,再拿给朕看。”
“是!陛下!”
新任户部尚书王杲只觉胸中有团火蹭得被点起来了!有明君,有能臣,必定会再开一个治世!
果然如他所想,大明的问题都在户部尚书李如圭身上!
李如圭一倒,什么事都好起来了!
行出乾清宫,王杲返回户部,他出入户部数年,今日却格外不同!
前任尚书倒了,右侍郎被陛下单独召入宫內,户部上下都明白此为何意,
“恭喜王大人!”
“王大人右迁有喜啊!”
“王大人!”
户部一应官员纷纷寒暄。
王杲最不喜如此场面,冷著脸道,
“上諭未发,银印未用,本官仍是户部右侍郎。诸位,做事。”
户部诸官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訕訕坐下。
“大人。”王杲手下主事凑过来,“请去后室,宫里来人了。”
王杲没听太清,
自己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吗?怎么宫里就来人了?
是来传圣旨的吗?未免太快了吧。再说了,传旨升任户部尚书是光明正大的事,何故躲在后室。
带著一肚子疑惑,王杲来到后室。
入內,龙诞香的异味熏得王杲眉头一皱,白髮白眉的太监双手插在白狐套袖中,似迷似幻的享受著异香。
“王大人,幸会。”
王杲不满:“公公何故在户部焚香?”
白眉太监呵呵一笑:“王大人,你我早有旧识,你可记得我?”
白眉太监不答话,已让王杲有了慍色,
“本官从不与太监打交道!”
白眉太监也不脑,自顾自说道:“嘉靖三年,陛下派我督两淮织造,当时你便上疏一道,让我丟了这差事,刀笔无情啊,王大人。”
“公公,你是来责我?”
“不不不,”白眉太监把白狐皮子套袖往腿上一放,“王大人说从不与太监打交道,我是驳你这句,实则,你早就与太监打交道了。”
“莫要打哑迷,来户部有何事?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