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胆子有多大,你我这段时间,还没领教够吗?”天皇似笑非笑地打断他,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浓,却也更加锋利:“连堂堂华中派遣军临时指挥部都敢硬闯,将松井石根密捕,把中将司令官的脸面踩在脚下。
数万帝国将士的生死,都敢拿来当他棋局上的筹码。
相比之下,趁着夜色,在自家的地盘上,吞掉几箱在账面上或许已经“毁于战火”或“下落不明”的“无主之物”,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天皇轻轻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责备:“朕看他是天生的赌徒,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但凡看到有价值的东西,就忍不住要碰一碰,尝一尝,划拉到自己怀里才安心。
这份贪婪和胆魄,倒颇有你年轻时的影子,元德。”
近尾文?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但他心中却如明镜高悬。
这件事,在陆军上层和宫内省部分知情人中间,并非绝密。
石原莞尔吃下这个哑巴亏后,据说最终只能将那份憋屈的报告写得语焉不详,含糊其辞,将事件定性为“遭遇不明身份武装分子袭击,珍宝损失,护卫小队全员玉碎”,打落牙齿和血吞。
而天皇陛下当时对此事的反应也颇为微妙,未置可否,既未深究,也未公开安抚石原,仿佛就此揭过,只是将石原莞尔发配般的打发去了关东军。
直到此刻,在这私密的茶室之中,才旧事重提,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戏谑的方式。
天皇看着鹰崎元德那副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尴尬模样,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深了。
他忽然摆了摆手,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好了,元德,朕今天把话说明白。”天皇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却少了几分调侃,多了几分认真,甚至带着点家长对待顽劣孩子般的、混杂着无奈与必须立规矩的决断:“优子内亲王的婚事,朕是点了头的。
朕的女儿,朕自幼疼爱,她的幸福,朕放在心上。
拓人那小子,能力是有的,手段也够,虽然行事乖张,但若能悉心引导,未必不能成为帝国的栋梁,优子的良配。”
鹰崎元德立刻挺直了背脊,竖起了耳朵,脸上的尴尬瞬间被专注取代,活像一只听到了猎物动静的老狐狸。
“但是,”天皇话锋一转,目光如电:“他想顺顺利利,体体面面地把朕的女儿娶回你们鹰崎家,可以。朕只有一个条件。。。”
茶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把他私下吞掉的那批东西,”天皇一字一句,声音不大:“给朕原封不动地,悄悄地,一点不少地“吐”出来,交还给宫内省负责此事的专人。
记住,是原封不动,一点不少。”
他稍稍停顿,让这句话的分量沉淀下去。
“那批东西,是皇室点名要的。代表的不只是它们的艺术或历史价值,更是朕的颜面,是皇室的威严。”天皇的语气渐重,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被他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截了胡,若是传扬出去,外人会怎么想?会说皇室看上的东西,居然被一个臣子,朕的女婿给半路劫走了!
会说朕这个天皇,连自己点名要的物件都保不住!元德,你告诉朕,皇室的威严何在?
朕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搁?”
鹰崎元德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本能地想要为儿子辩解,想找出各种理由,或许是弄错了,或许是下面人自作主张,或许是东西真的被第三方劫走而后又被拓人“偶然”获得。。。甚至,在那一瞬间,他精明的大脑里飞快地闪过讨价还价的念头,是否可以用别的东西补偿?
或者只交还一部分?
但当他迎上天皇那看似平静,实则深不见底、不容丝毫质疑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搓着手,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教子无方”的惭愧。
“陛下。。。您说的是,这混账小子,简直是无法无天!
可是。。。可是这东西,既然他胆大包天伸了手,以他那雁过拔毛的貔貅性子,恐怕早就不知道被他藏到哪个见不得光的秘密仓库里,或者。。。干脆已经暗中处理掉,换成金条,现金或者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本钱了。
现在让他原封不动地吐出来,这。。。这怕是难如登天啊。
这小子,属饕餮的,只进不出,到他嘴里的肉,想让他吐出来,非得崩掉几颗牙不可。。。我也管不了他啊!”
“难?”天皇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怒意,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随即又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颇为复杂,有对晚辈肆意妄为的无奈,有对鹰崎元德这套“哭穷诉苦”把戏的了然,甚至,还隐隐藏着一丝对鹰崎拓人那种无所顾忌的“闯劲”的微妙欣赏。尽管这欣赏绝不能宣之于口。
“元德,朕今天跟你交个底。”天皇身体向后,靠在了御帐台舒适的靠背上,姿态似乎放松了些,但目光依旧锐利:“朕并非真的那么看重那几幅宋元古画,那套唐朝瓷器,或者那个据说慈禧太后睡觉都要放在枕边的翡翠西瓜。
支那的珍宝再多,于我日本皇室,更多是锦上添花之物,是战利品的象征,是文化的点缀。
朕真正在意的,是这件事本身,他做这件事的方式,太不隐秘,太不讲究,太不把皇室的权威和规矩放在眼里了!”
天皇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训诫口吻:“他设计扳倒香月清司,虽然手段酷烈,行事激烈,近乎兵变,但好歹算是事出有因,是华北方面军内部倾轧,派系斗争的结果,也是香月清司自己找死,为了拖松井石根的脚步,对自己人动手!
拓人对付香月清司勉强能归咎于“清除军中败类,整肃军纪”。
朕纵然不喜其方式,却也默认了结果。
可截留皇室点名珍宝这件事,他做得破绽百出!
朕刚才说了,时机,地点,人员,巧合得令人发指!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稍微有点脑子,了解内情的人,都会怀疑是天津宪兵司令部动的手,怀疑到他鹰崎拓人头上!这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