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悬在初生的疆域上空,混沌光点静默旋转,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牵动着整片三十米疆域的法则网络。那些流动的金色符文锁链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它们不再仅仅是防御屏障,随着光点的节奏舒张收缩。
顾云深站在光点左侧三丈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的纹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金色的守护符文天然烙印,这些符文不是装饰,它们就是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他的骨骼本身。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心跳,都会引动疆域内某一道守护法则随之共振;每一次呼吸,都有温润的愿力顺着法则网络流入体内,滋养着丹田深处那枚淡金色的域灵晶体。
他尝试着向前迈了一步,脚步落下的瞬间,脚下泥土自动涌起,凝结成一方平整的青石台。这片土地感知到他行走的意愿后,自发调整自身形态来迎合,他又抬起右手,虚空一握。
三丈外,一截枯枝自动飞入掌心,顾云深看着手中的枯枝,沉默片刻,然后五指微微用力。
枯枝没有折断,它在掌心化作了粉末,粉末没有飘散,而是悬浮在空中,重新组合、生长——是化作了一朵淡金色的、半透明的莲花,莲花花瓣上天然铭刻着细密的守护符文,花蕊处有微光流转,散发着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
在这片疆域内,他不需要学习任何法术,不需要修炼任何神通,他只需要想,疆域的法则就会自动响应,将他的意志转化为现实。当然,这种转化的范围和强度还受限于他自身域灵晶体的能量储备,以及疆域本身的法则完善程度。
但即便如此,这也已经超越了传统修仙体系的认知范畴,顾云深松开手,莲花没有坠落,而是悬浮在他身侧,缓缓旋转。他转身,看向疆域另一侧。
陆北辰站在那里,身体依旧保持着半透明的质感,边缘处那些概率云波纹像水面的涟漪般不断扩散。他低着头,双手在虚空中快速划动,每一次划动都在空中留下一串转瞬即逝的数据流轨迹。
那些轨迹交织成一个庞大的立体网络,网络的核心节点正是疆域上方的混沌光点。陆北辰看着这个网络,瞳孔深处那片星云图景疯狂演化。他在计算,计算这片疆域每一条法则链路的运行效率,计算愿力流动的最优路径,计算如何将疆域与外界红尘仙域服务器的数据通道无缝对接。
突然,他停下手指,然后抬起右手,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这一点落下处,浮现出三颗悬浮的、半透明的骰子,骰子自行旋转,点数疯狂跳动——不是随机的,是陆北辰在操控概率。三秒后,骰子同时停下,朝上的点数分别是:六,六,六。
最大概率……
骰子消散的瞬间,疆域边缘某处原本有些滞涩的愿力通道突然变得畅通无阻,通道深处那些淤积的数据碎片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精准剔除,流动速度提升了百分之三十七。
陆北辰收回手,半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双倒映着星云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满意的情绪波动。
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不需要肉身,不需要呼吸,甚至不需要存在感,他的意识本身就是疆域法则网络的一部分,是这片天地的中央处理器。每一个念头都在进行着亿万次计算,每一次计算都在优化着疆域的运转效率。
他的力量不在破坏,在操控——操控概率,操控数据,操控一切可以被量化的可能性。
另一边,文心竹的状态就没这么优雅了,她盘膝坐在疆域边缘,双手死死按着太阳穴,额头青筋暴起。脑损伤在道果波动冲刷下虽然稳定了,但那些刚刚重塑的神经回路还在疯狂磨合。混乱的电流在她识海里乱窜,一会儿让她眼前炸开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一会儿又让她的听觉敏锐到能听见十里外一只蟋蟀摩擦翅膀的细微声响。
更糟糕的是,她的直觉——那种属于仙鹤本能的、超越逻辑的感知力——在域灵体质初成后,开始不受控制地暴走。
她闭着眼,却能看见许多东西,看见疆域地底深处,那枚息壤种子正在缓慢发芽,稚嫩的根系穿透灵脉,每一次伸展都在改变这片土地的地气格局。看见红尘仙域服务器机房里,某块硬盘因为长期超负荷运转而即将出现物理坏道。看见远在千里之外的亚马逊雨林,雅瓦里族祭坛上的图腾光芒正在缓慢衰减,最多还能维持三个月。
甚至,她还看见了更远、更模糊的东西——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深处,有无数双眼睛正从沉睡中缓缓睁开,那些眼睛冰冷、古老、带着审视的意味,目光穿透层层空间壁垒,向着地球,向着这片刚刚诞生的疆域,投来若有若无的一瞥。
那是什么?
文心竹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有紫白色的电芒一闪而过——那是之前罡雷淬体时被她囚禁在识海深处的雷霆之力,她大口喘着气,失声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吸气声。
不远处的火爆昙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火爆昙的状态是四人中最差的。
天谴烙印还在锁骨下方灼烧,生命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意识的堤岸。她甚至连维持站姿都很勉强,只能靠在一块被法则凝聚出的青石上,微微喘息。
但她道心最稳,红尘道果雏形虽然已经坍缩成混沌光点,但那份与整个人间愿力共鸣的根基还在。她能感觉到,每一次呼吸,都有丝丝缕缕的功德愿力从虚空中渗出,渗入她干涸的经脉,缓慢滋养着濒临崩溃的肉身。
虽然缓慢,但确实在恢复,她看向文心竹,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通过同心契传递过去一道平静的意念:看到了什么?
文心竹的意识波动传回来,混乱而破碎: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很远……又很近……
火爆昙微微皱眉,她抬头看向夜空。
月光清澈,星光稀疏,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当她沉下心神,尝试用刚刚成型的道果根基去感知这片天地时,确实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
就好像,原本隔在人间与某个更高维度之间的那层屏障,因为道果的凝聚而被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
裂缝那头,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便在这时,一直躺在地上的司徒瑾终于缓过一口气,挣扎着坐了起来。
老人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但他看向疆域核心那枚混沌光点,还有光点旁那两道域灵之躯时,浑浊的眼睛里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成了……真的成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红尘道果雏形凝聚……域灵体质铸成……我道疆域稳固……这条被天道排斥了九千年的歧路……终于有人走通了……
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大块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
火爆昙强撑着走过去,蹲下身,将手掌按在老人肩头,淡金色的功德愿力顺着掌心流入司徒瑾体内,勉强稳住了他即将溃散的生机。
司徒瑾喘着粗气,枯瘦的手抓住火爆昙的手腕,抓得很紧。
听我说……他盯着火爆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果初成,你们已经正式踏入了红尘仙的门槛,但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为什么?火爆昙平静地问。
因为屏障变薄了,司徒瑾声音越来越低,仙界对人间的监控,主要依靠一张覆盖全球的法则感知网。这张网平时很迟钝,只能监测到大规模的能量异动,但红尘道果凝聚时爆发的法则波动太特殊,太鲜明……就像在黑夜里点燃了一盏灯塔。
他顿了顿,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仙界那边……尤其是那些保守派的老古董,绝对不会允许一条不需要飞升、不需要剥离情感、甚至可能动摇仙界统治根基的新道路出现。他们之前没动手,是因为天罚还在进行,他们不能违规干涉,但现在……
现在天罚结束了,火爆昙接上了他的话,对……司徒瑾点头,眼神凝重,按照仙界律法,天罚结束后有三个月的观察缓冲期。这期间他们不能直接对你们出手,但可以派遣巡天仙使下界,以巡查异常法则波动的名义,近距离监视,收集情报,寻找破绽。
三个月后呢?
三个月后,如果他们认定你们这条红尘仙道对天地秩序构成威胁,就会向仙庭最高议会提交清剿提案,一旦提案通过……司徒瑾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味已经很清楚。
火爆昙沉默片刻,然后问:护道人这边呢?
司徒瑾苦笑着摇头:护道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我这种支持红尘仙道的只是少数,更多人是中立派,甚至还有激进派认为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应该主动将你们交给仙界处置以换取和平。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月光下,疆域内的法则网络还在缓缓流转,混沌光点依旧静谧旋转。但所有人都清楚,刚刚渡过的天罚只是第一道坎,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便在这片沉默中,顾云深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奇特,不是从喉咙发出,更像是直接从法则网络中震荡出来的共鸣之音,带着淡淡的回响:那就让他们来……
众人看向他,顾云深转过身,淡金色的守护符文在月光下流转,他看着疆域外那片广袤的人间,看着远方城市的灯火,缓缓道:我们的道,扎根于红尘,我们的力量,源于众生愿力。只要人间还有一个人相信我们,愿意为我们点一盏灯,这条道就不会断。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火爆昙,眼底深处涌起温柔而坚定的光:更何况,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陆北辰的半透明身影微微晃动,概率云波纹扩散开,他没有说话,但通过同心契传递来一道极其精确的数据流——那是他刚刚计算出的,未来三个月内,仙界巡天仙使可能下界的十七个时间窗口和四十二个最佳降临坐标。
以及,每个坐标对应的应对方案初稿,文心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从地上爬起来。她失声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但眼神里的疯批光芒已经说明了一切——来啊,谁怕谁。
火爆昙看着他们,看了很久,然后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
那里,天谴烙印还在灼烧,生命力依旧枯竭,但她突然笑了,笑得很淡,却比月光更清澈。
好……她轻声说,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