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零七分,红尘仙域数据中心的服务器阵列开始全功率运转。
控制台上,代表系统负载的曲线从平缓的波浪线突然拔高,变成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峰。指示灯从平稳的绿色切换到急促闪烁的黄色,最后定格在刺眼的红色——这是系统进入极端压力状态的标志。
文心竹没看指示灯,她盯着面前的六块屏幕,左手在键盘上敲击,右手握着一支电子笔,在触控板上飞快勾勒着数据流图谱。笔尖划过屏幕时留下淡蓝色的轨迹,那些轨迹交织成复杂的网络,每个节点都标注着一串代码或一个参数值。
她在逆向解构那份爆料报告,报告正文二十七页,附录四十三页,引用文献一百零九篇。写报告的人显然是业内顶尖专家,不仅懂技术,还懂心理学,懂怎么用最专业的语言包装最恶毒的指控,但文心竹不在乎包装,她在乎内核。
她将报告核心的算法分析部分单独提取出来,导入自己编写的解析程序,程序开始运行,屏幕右侧弹出瀑布般的数据流,左侧则同步生成可视化的逻辑结构图。
三分钟后,程序弹出一个红色警告框:检测到参数自洽性异常,置信度低于阈值。
文心竹眼睛一亮,她点开异常详情,看到程序标出了报告里引用的七个关键参数。这些参数在理论推导中是相互约束的,就像七个齿轮必须严丝合缝咬合才能转动,但报告给出的数值,虽然单独看都合理,放在一起却产生了微小的、但无法忽略的冲突。
就像有人试图用七个不同型号的齿轮拼成一个传动系统,外表看起来没问题,一转起来就会卡住。
她放大冲突区域,开始手动计算,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的公式像活过来般自动变形、重组、求解。十分钟后,她得到了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十六位的修正值。
这个值,才是七个参数真正的平衡点,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两秒,然后调出蚀心基金会公开的技术白皮书。白皮书里也引用了类似的算法框架,但参数值做了模糊处理,只给了大概范围。
文心竹笑了,她切换到陆北辰的意识我需要蚀心基金会测试环境的后台访问日志,时间范围锁定在过去三个月,特别是参数调试记录。
陆北辰的回应很快:已突破外围防火墙,正在进入核心区,预计两分钟。
文心竹看向另一块屏幕,那里显示着红尘仙域的实时用户数据——流失速度已经放缓,但仍在以每分钟百分之零点三的速度下降。评论区被恐慌和质疑淹没,虽然系统在自动分流和引导,但负面情绪的浓度太高,像浓雾般挥之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调出灭世协议的第二阶段控制面板。
面板上有三个选项:
1 全面反击:动用所有计算资源,对负面舆论源头进行定点清除和反制,风险:可能暴露系统底层能力,引发更严厉的监管审查。
2 透明化应对:公开全部算法源码和数据处理流程,接受第三方审计,风险:核心机密泄露,竞争优势丧失。
3 转移焦点:制造另一个更轰动的事件,分散公众注意力,风险:不可控,可能反噬。
文心竹的手指悬在选项一上方,停了三秒,然后移开。
她选择了第四个选项——那是面板上没有的,需要手动输入指令的隐藏选项。
她在命令行里键入:启动镜像世界协议,构建平行舆论场,将当前所有负面数据流导入镜像空间,进行模拟推演和压力测试。同时,在真实世界释放对冲信息——以用户自发证言为核心的情感共鸣内容。
指令确认……系统开始执行……
数据中心深处,一组专用服务器从休眠中唤醒,这些服务器的硬件架构与主系统完全不同,它们是文心竹用从司徒瑾那里弄来的仙界材料改造过的,能处理一些……不太符合物理定律的运算任务。
现在,这些服务器开始构建一个与现实几乎完全一致的虚拟舆论空间,所有负面报道、用户恐慌、质疑声浪,都被导入这个空间,然后以千倍速度进行模拟演化——会发生什么?舆论会走向哪里?哪些节点是关键转折点?
而在真实世界,红尘仙域的主页和app开屏页面,悄然换上了一组新的内容。
不是公告,不是辩解,是一百三十七位用户的真实故事。
有自闭症儿童通过红尘仙域的音乐模块第一次开口唱歌的视频,有孤寡老人因为平台的情感陪伴功能重拾生活信心的手写信,有抑郁症患者在系统引导下走出阴霾后写的长文。
这些内容早就存在,只是散落在平台的各个角落,现在,文心竹用算法将它们精准推送给最容易产生共鸣的人群——那些曾经受益的用户,他们的家人朋友,以及所有内心深处依然相信善意的人。
情感对冲情感,故事对抗指控。
这是她从仙境石碑上学到的东西——红尘道的核心,从来就不是冰冷的技术,而是温度,是连接,是人心深处最柔软的那部分。
屏幕上的用户流失曲线,终于,停止了下跌。
同一时间,顾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董事会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了十六个人,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顾云深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一沓文件,但他没看。他在看对面墙上那幅巨大的电子屏,屏幕上实时滚动着集团的股价曲线——又跌了三个点。
三叔公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云深,外面的新闻,你不解释一下?
顾云深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所有人:需要解释什么?一张模糊的转账截图,一个连汇款方账号都看不清的所谓证据?
二叔冷哼:无风不起浪,如果完全没这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爆料?而且时间点这么巧,刚好在集团股价最脆弱的时候。
顾云深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枚u盘,插进会议桌的接口,电子屏切换画面,显示出一份详细的资金流向报告。
过去三个月,集团所有跨境资金流动都在这里,顾云深用激光笔指向屏幕,每一笔都有完整的合规文件、银行流水、和交易对手的尽职调查报告。如果哪位董事有疑问,可以现在就让财务团队调原始凭证。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些:至于那张所谓的洗钱截图——我请技术部门做了分析,图片的元数据显示,它是在爆料新闻发布前十七分钟生成的。生成软件是一个开源图片编辑工具,版本号是三个月前刚发布的。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顾云深继续:换句话说,有人先写了新闻稿,然后现造了配图。而且造假者不够专业,忘了修改图片的生成时间戳。
他放下激光笔,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要解释什么,是集团内部有人配合外部势力,在关键时刻捅刀子,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就在这间屋子里。
死一般的寂静,三叔公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平静:云深,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顾云深笑了,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这份是过去半年,所有董事及其直系亲属的证券交易记录。有意思的是,有三位董事的家族信托基金,在过去两个月里,分批购入了大量顾氏集团的看跌期权。
他翻开文件,念出三个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脸色瞬间惨白。
会议室的门在这时被敲响,助理推门进来,神色紧张:顾总,证监会和经侦的人来了,说要了解情况。
顾云深点头:请他们去小会议室,我马上过去。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看向在座众人:董事会暂停,在我回来之前,请各位不要离开这层楼,另外——
他拿起那份交易记录文件:这三位董事,麻烦配合内部审计部门的工作,如果最后查实是内幕交易和做空自家股票,法律责任,各位自己清楚。
说完,他转身走出会议室,走廊里,他通过意识链接对另外三人说:我这边暂时稳住了,但官方调查介入,会拖住我大量精力。
文心竹的回应传来:陆北辰那边怎么样?
陆北辰的实验室里,所有显示器都在同时刷新数据。
他面前的主屏幕上,显示着蚀心基金会核心服务器的树状目录结构,系统防火墙已经被他撕开一个口子,他现在正在以管理员权限浏览后台日志。
日志量巨大,但他要找的东西很明确——参数调试记录。
他编写了一个筛选脚本,用爆料报告里那七个异常参数作为关键词,在日志库里进行全量检索,脚本运行了三分半钟,返回十七万条相关记录。
太多了……
陆北辰皱眉,他调整筛选条件,加入时间范围限制——爆料报告引用的数据,采集时间应该就在过去三个月内。同时,参数值必须精确匹配报告给出的数值,误差不能超过百万分之一。
二次筛选后,记录数降到九条,他点开第一条。
日志显示,三个月前的某天凌晨,蚀心基金会测试环境的某个管理员账号,进行了大规模参数调整。调整后的数值,与爆料报告里的数据,吻合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
他截屏……保存……
然后继续看其他记录,第二条、第三条……全部都是同一次调整的不同阶段记录,像是有人在反复调试,试图找到那个完美的参数组合。
但问题在于,这些参数在理论上是冲突的,根本不存在完美组合。
除非……陆北辰突然想到什么,他调出爆料报告的原始文件,用十六进制编辑器打开,查看文件的隐藏元数据。元数据里有一个字段,记录着文件的创建软件和版本号。
那个软件,是蚀心基金会内部开发的一款专用分析工具,从未对外发布。
而版本号,对应的是三个月前的某个测试版。
陆北辰深吸一口气,他找到了……
爆料报告用的分析工具,就是蚀心基金会自己的软件。参数数据,来自他们的测试环境。整个报告,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现在只需要最后一步——把文心竹要求的那个特征码,植入到测试环境的原始数据里。
他编写了一个微小的注入程序,通过已经建立的管理员通道,悄无声息地将其上传到服务器。程序会自动在参数调试记录的时间戳附近,插入一段特定的二进制序列。这段序列本身没有任何功能,只是一个标记,一个数字指纹。
只要有人用专业工具分析那份爆料报告的数据源,就一定会发现这个标记。
而标记指向的位置,正是蚀心基金会的核心服务器。
陆北辰按下回车键,程序开始执行。
进度条缓慢爬升,百分之十,三十,七十……
就在进度条走到百分之九十五时,实验室的警报突然响起。
不是电子警报,是物理警报——门禁系统被触发了,有人正在从外部强行破门。
陆北辰猛地抬头,看向实验室入口的方向,厚重的防爆门上,电子锁的指示灯从绿色跳成红色,然后彻底熄灭。
门外传来金属切割的刺耳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