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糖浆，包裹着文心竹的每一寸皮肤。她跳进裂缝后，没有坠落感，没有风声，甚至连自身的存在感都在快速消散。四周是纯粹的、无光的黑，黑到连时间的流逝都无法感知。只有胸口那团息壤碎片还在发烫，像颗小心脏在跳动，提醒她还活着，也提醒她方向。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看不见自己的手，但能感觉到指尖划过粘稠空气的阻力。功德金火从指尖涌出，金火的光芒在黑暗中像被海绵吸收般迅速黯淡，只能照亮周围不到半米的区域。
就是这片半米的光晕里，她看到了东西。不是墙壁，不是地面，是无数张重叠的、透明的脸。那些脸像水母般在黑暗中漂浮，嘴巴无声开合，眼睛里空洞洞的，只有暗红色的光点在深处闪烁。它们围绕着她，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像一群沉默的、饥饿的鱼。
文心竹无视它们，继续向前。每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跋涉，粘稠的黑暗拉扯着她，试图将她拖进更深的地方。但息壤碎片的热量始终稳定，像指南针般指引着某个方向——那是六名队员失联前，最后发出求救信号的位置。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只是一瞬——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她只能根据息壤碎片的温度变化判断距离：越靠近目标，碎片越烫。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堵墙，墙是半透明的，像巨大的琥珀，内部封存着无数扭曲的人形轮廓。那些轮廓在挣扎，在捶打墙壁，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墙的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纹路，纹路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阵法。
阵法中心，嵌着六个人……正是失踪的队员。
他们背靠着背，围成一个圈，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件法器——鹤鸣学苑统一配发的制式护身符。护身符散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在暗红阵法的侵蚀下像风中残烛般摇曳，但始终没有熄灭。
六个人都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在全力抵抗精神侵蚀。其中一个人——看肩章是队长——手里还紧握着通讯器。通讯器屏幕已经碎了，但指示灯还在顽强地闪烁，每闪烁一次，就在阵法上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那是他们最后的求救信号，也是文心竹能找到这里的路标。
她走到墙前，伸手触碰墙壁表面。触感冰凉光滑，像玻璃，但内部传来剧烈的抵抗——那些被封存的人形轮廓突然全部转向她，空洞的眼睛里暗红光芒大盛，整个墙壁开始向内收缩，试图将她一起吞进去。
文心竹没躲，她只是把左手按在墙上，掌心的功德金火全力输出。金火在墙壁表面燃烧，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暗红纹路像被烫伤的蛇般扭曲退缩，但很快又聚集过来，与金火对抗。
一时间僵持不下，但文心竹的目的不是破墙。她闭上眼睛，意识沉入息壤碎片，通过碎片连接仙域网络。网络那头，另外三人正在焦急等待。
“找到了。”她用同心契传递意念，“但情况比想象中麻烦。他们被困在一个精神吞噬阵里，阵法直接连接痛苦回廊的核心能量源。强行破阵，可能会引发能量反冲，把他们震成白痴。”
“需要什么？”火爆昙的声音立刻传来。
“两样东西。”文心竹快速回应，“第一，昙昙你通过网络远程给我输送功德金火，要最纯净、最稳定的那种，用来构建护魂屏障。第二，陆总我需要你分析阵法结构——我共享视觉给你，你找出能量流转的节点，告诉我最薄弱的破坏点。”
“顾总呢？”陆北辰问。
“顾总准备接应。”文心竹说，“一旦我破开阵法，六个人的意识会瞬间暴露在污染中。顾总你的任务是稳住他们的‘存在感’——用你最擅长的，给他们一个‘锚点’，让他们记得自己是谁，该回哪里。”
短暂的沉默，然后三股力量同时通过仙域网络传来。
第一股是金色的功德金火，温暖而坚定，像母亲的怀抱。金火在文心竹体内汇聚，然后从她右手掌心涌出，化作六条细长的光带。光带穿透墙壁，轻柔地缠住六名队员的手腕。
第二股是银白色的数据流，冰冷而精密，像手术刀般剖析着墙壁上的阵法结构。陆北辰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语速极快：“阵法有七个节点，六个在外围对应队员，一个在中心是能量核心。破坏中心节点会导致阵法崩溃，但外围六个节点会爆炸，伤及队员意识。必须同时破坏七个节点，误差不能超过零点三秒。”
“同时？”文心竹皱眉，“我一个人做不到。”
“你可以。”顾云深的声音插进来，“用同心契。我们四个的力量可以短暂同步，虽然隔着网络有延迟，但控制在零点三秒内应该可行。问题是——你需要一个能承载七股力量同时爆发的载体。”
载体？文心竹低头看向胸口，息壤碎片正在发烫，表面的龙城阵图纹路缓缓流转。碎片能承载万物，但能不能同时承受七股不同性质的力量冲击，还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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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时间犹豫了，墙壁内部的六名队员，护身符的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队长的嘴角渗出鲜血，那是精神透支的征兆。
“赌一把。”文心竹咬牙，把息壤碎片从胸口扯下来，握在左手掌心，“来吧。我数三二一，你们一起发力。”
“三，”她将碎片按在墙壁中心，那里是阵法的能量核心。
“二，”功德金火、数据流、秩序场、还有她自己那股混杂的力量，开始向碎片汇聚。
“一，”轰——不是声音，是空间的剧震。
息壤碎片瞬间变成了一颗微型太阳，七色光芒从碎片内部炸开，沿着墙壁上的暗红纹路疯狂蔓延。光芒所过之处，纹路寸寸碎裂，那些被封存的人形轮廓发出无声的尖叫，化作黑烟消散。
墙壁开始崩解，像融化的冰，大块大块地剥落。剥落处露出后面扭曲的空间——不是黑暗，而是一片不断变幻的、由无数记忆碎片拼凑成的迷宫。
迷宫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有新的墙壁生长，旧的通道坍塌。迷宫里游荡着半透明的影子，那些影子有着队员们的脸，但表情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
六名队员的真身从崩解的墙壁中坠落，文心竹伸手接住队长，另外五人也软软地倒在地上，但都还活着——只是意识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他们的手腕上，功德金火构成的光带还在闪烁，像生命维持系统般吊着最后一丝清醒。
“得快点出去，”文心竹扛起队长，另一只手拽住离她最近的队员，“这个迷宫在吞噬他们的记忆，每多待一秒，他们找回自我的难度就增加一倍。”
她环顾四周，迷宫没有出口，或者说，出口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墙壁上的记忆碎片像万花筒般旋转，时而浮现出队员童年时的画面，时而变成他们训练时的场景，时而又扭曲成恐怖的噩梦。
这是痛苦回廊的特性——它会挖掘你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痛苦，然后将你困在其中，直到你彻底崩溃。
文心竹闭上眼睛，用息壤碎片感应方向。
碎片还在发烫，但温度变得不稳定，忽高忽低，像指南针在强磁场中失灵。显然，迷宫在干扰她的感知。
就在她皱眉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不是队员，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文心竹猛地转身，迷宫的一条通道里，走出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身影。观察使手里握着那卷竹简，竹简表面流转着淡淡的银光，光芒所到之处，墙壁上那些扭曲的记忆碎片竟然暂时稳定下来。
“你怎么进来的？”文心竹愣住。
“跟着你的葫芦，”观察使平静地说，“你留在葫芦上的传讯符，不止是路标，还是一个微型的空间道标。我顺着道标反向定位，撕裂了回廊边缘的屏障——虽然费了点劲。”
她走到文心竹身边，低头看了看昏迷的队员，又抬头看向四周不断变幻的迷宫。
“记忆迷宫。”她轻声说，“痛苦回廊的第二层防御机制。需要同时稳定七个核心记忆节点，才能打开出口。你一个人做不到。”
“所以？”
“所以我来了……”观察使展开竹简，用那支白玉毛笔在空白的部位快速书写。笔尖划过，银色的字迹浮现在空中，化作七个光点，飞向迷宫的七个方向。
“我在凌霄殿的职责之一是记录，”她说，语气依然平静，但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记录的本质，是定义。而我刚刚，定义了这个迷宫七个节点的‘坐标’。现在——”
她收笔，看向文心竹：“你可以去破坏它们了，我会维持坐标稳定，但只能坚持三十秒，三十秒内，你必须同时摧毁所有节点。”
文心竹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笑了……
“谢了。”
她把肩上的队长轻轻放在地上，又看了眼另外五名队员。功德金火构成的光带还能撑一会儿，但时间不多了。
“位置？”她问，观察使抬手，在空气中点出七个光点。光点分布在不同方向，有的在通道尽头，有的在墙壁内部，有的甚至在天花板上。
三十秒……七个点。
文心竹深吸一口气，体内那股混杂的力量开始沸腾。金、银、黑三色光芒从她体表涌出，在身后凝聚成一对虚幻的鹤翼。
鹤翼展开，她动了。第一秒，她出现在东侧的通道尽头，一拳轰碎墙壁里封存的童年记忆——那是队长的记忆节点，内容是他小时候目睹车祸留下的心理阴影。碎片炸开，化作光点消散。
第五秒，她撞穿天花板，扯下黏在上面的训练记忆——某个队员第一次任务失败被批评的画面。同样一拳碎之。
第十秒，第三节点；第十五秒，第四节点。
速度越来越快，鹤翼在迷宫中拖出流光般的轨迹。她不再用拳头，有时候是用指尖的金火点碎，有时候是用银黑色的星芒腐蚀，有时候甚至直接用身体撞过去——息壤碎片赋予了她短暂的物质穿透能力。
第二十五秒，第六节点破碎，只剩最后一个。
在西侧最深处，一面不断流淌着黑色液体的墙壁里。液体是恐惧的具现，墙壁内部封存着六个人共同的噩梦——他们在一次模拟训练中，因为判断失误导致“全灭”的记忆。
那是他们心底最深的愧疚，文心竹站在墙前，抬起手，却犹豫了。不是下不去手，是她感觉到墙壁内部有东西在蠕动。那不是单纯的记忆，是某种更深的、带着恶意的存在。
观察使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急促：“还有三秒！快！”
文心竹咬牙，拳头握紧。然后，她看到了墙壁表面映出的倒影——不是她自己的倒影，而是一张苍白的、布满黑色纹路的脸。那张脸在液体中缓缓浮现，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笑容。
是尊者，或者说，是他留在这里的一缕意识。
“你来了，”那张脸无声地说，嘴唇开合，声音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我等你很久了。”
文心竹没理他，一拳轰出。拳头穿透液体，穿透墙壁，触碰到那个噩梦记忆的核心。核心碎裂的瞬间，整个迷宫开始崩塌。
但在崩塌的烟尘中，尊者的声音依然清晰：“这只是开始。”
“我会在七个节点等着你。”
“等着你，和你的仙域……”
声音消散，迷宫彻底崩溃，露出后面真实的景象——他们还在白龙堆的戈壁滩上，只是天空裂开了无数道暗红色的缝隙，缝隙深处，隐约能看到无数苍白的手在挥舞。
而那六名队员，正躺在文心竹脚边，缓缓睁开眼睛。观察使收起竹简，走到她身边，看向天空那些裂缝。
“他说的七个节点……”她轻声说。
“就是七大契约节点，”文心竹接话，声音冰冷，“他在那里等着我们。等着我们去找息壤碎片，等着我们激活契约网络。”
她低头，看向手中已经恢复平静的息壤碎片。碎片表面，龙城阵图的纹路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点暗红的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