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冰山，如剑指天。
峰顶罡风凛冽，卷起细雪如刀，寻常修士在此连站立都难。
照箜一袭法衣，纤尘不染，盘坐于这绝巅之处的冰岩上，双目微阖，周身散发出浩瀚的气息。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自身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极度细致地铺陈开去，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每一缕魔气的残余，甚至风雪轨迹的细微紊乱。他在复盘，在搜寻，在试图找出那个致命的漏洞。
许自修五人御风而来，落在他身后数丈处，皆感受到那股如有实质的探查之力，不由得屏息凝神。
盛长风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在风声中依旧清晰：“照箜长老。”
盘坐的身影似乎微微一顿。
片刻，照箜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素来仿佛能映照万物的眼眸，此刻却少见地流露出了一丝疲惫与深沉的困惑。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外放的神识稍稍收回，目光投向远处那废墟隐约的轮廓，却带一种挥之不去的自我质疑：“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他转过头，视线逐一扫过面前这五个年轻却已在血火中迅速成长起来的后辈，眸光复杂：“那魔物究竟是如何，瞒过我的感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后方防线。”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化为一声极轻、却仿佛重若千钧的叹息。
这叹息声融入风雪，却比寒风更刺骨。
“是我害死了刘登风，还有沙宣。”
以他的修为和地位，未能提前预警，未能拦截成功，便是失职，而失职的代价，是同袍的陨落。
盛长风神情肃然，立刻道：“照箜长老，您何必如此苛责自己！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魔物狡诈，诡计层出不穷，谁又敢说能完全掌握全局？沙宣长老他或许，命中有此一劫。”
故乡明上前一步，沉声道：“长老，请您不要一叶障目。此次魔物突袭，虽有损伤，但前线未溃，根基未动，且魔宫已毁，那魔物如今踪迹全无，或许也已重伤远遁。您坐镇中枢，牵制强敌，功莫大焉。若因一处疏漏便全盘否定，岂非正中了魔物的下怀？”
秦箫余也轻声开口，清冷的嗓音此刻带着罕见的柔和：“长老，逝者已矣，生者当继续前行。沙宣长老若在天有灵，也绝不希望看到您因他之死而如此自困。”
许自修一直沉默着，目光低垂，似在思索。
他能感觉到照箜话语中那份沉重到近乎道心动摇的负罪感，也能理解盛长风等人的劝解。
但不知为何，当听到“瞒过感知”这几个字时，他的心脏几不可察地悸动了一瞬。
一个冰冷而模糊的念头，如同深渊中浮起的泡沫，骤然划过他的脑海。
或许不是瞒过，而是某种更高层次的欺骗，或者同化？
这个想法让他背脊瞬间窜过一丝寒意。
他抬起头，迎上照箜那双带着疲惫与探寻意味的眸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听不出太多情绪的话：“照箜长老你”
冰山之上，风雪呼啸。
照箜缓缓站起身。
“罢了。” 他轻声道，“先回去吧。”
————
拒魔城，山腹庭院。
许自修回到自己的石室，第一时间沉下心神。
道心内景，剑宫。
往日清寂之地，此刻却多了一道不该存在的身影。
姼嫴一袭不知从何处幻化出的流霞紫裙，发髻松挽，斜倚在许自修素日静坐的蒲团之上。
她指尖把玩着一缕从剑宫穹顶垂落的灵气光丝，姿态慵懒得像在自家后花园赏花，与这方严肃道境格格不入。
许自修的阳神小人端坐于剑宫核心，双目紧闭，周身流转着初入炼虚阶的淡淡清辉，却对近在咫尺的“恶客”恍若未觉。
姼嫴朱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意，在这静谧的内景中清晰地回荡。
她抬起眼眸，紫瞳流转，瞥向不远处如临大敌的余婉音和木木。
余婉音小小的身躯绷得笔直，挡在姼嫴与阳神小人之间。
平日温润如水的眼眸此刻凝着寒冰，周身水蓝色的源力无声流淌，在身前化作层层叠叠护壁。
木木趴在她肩头，翠绿的叶片根根竖起，纯净的木灵之气与余婉音的水源力交织缠绕，构筑起一道青碧色的屏障，散发出不容侵犯的生命气息。
两者一水一木，气息相连，在这内景中自成一方天地，与姼嫴周身那若有若无，带着魔性邪异的紫黑气息泾渭分明，将剑宫隐隐割裂成两个对峙的领域。
“咯咯”
姼嫴见状，非但不恼，反而轻笑出声。
她指尖那缕灵气光丝被轻轻一弹，化作点点碎光消散。
“紧张什么？本座不过是觉得此处风景尚可，借来歇歇脚罢了。”
她说着，竟真的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要在这蒲团上长卧不起。
余婉音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那水蓝色护壁又凝实了三分。
木木更是从她肩头跳下，小小的根系扎入内景虚空，藤蔓般的翠绿光丝蔓延开来，隐隐封锁了姼嫴所有可能接近阳神小人的路径。
姼嫴对这番严阵以待似乎毫不在意。
她甚至伸出纤纤玉指，隔空点了点余婉音气鼓鼓的小脸，又虚划向如临大敌的木木，调笑道：“一个水灵，一个木精，倒是绝配的看门小童。只是这般草木皆兵，不累么？”
她眸光流转，又投向中央那无知无觉的阳神小人，紫瞳深处掠过一丝探究与玩味的幽光。
“你们护得了他一时，可护得了他时时？这道心内景如今，可不止是你们说了算呢。”
话音落下，她并未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那周身散发与清修道境截然相反的慵懒魔魅气息，却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顽固地存在着。
余婉音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极力压抑的愤怒与一种深沉的无力。
她与木木能挡住对方有形的侵袭，却无法驱散这弥漫开来的无形“气息”。
这方本应纯粹的心湖剑宫，自这魔女不请自来后，便蒙上了一层再也挥之不去的阴影。
“哦？那你觉得谁说了算？”
许自修从虚空之中浮现，双手负后，面色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