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截然不同的“锻造”,两种不同层次的“沉浸”,却在此刻,在这座黑石屋内,形成了奇异的共鸣。
时间过去了良久,严葬的动作停了。
他刚从咆哮的地火池中,以精妙真元摄出一枚淬炼完毕、内蕴星芒的“沉水晶”,正准备嵌入手中那件已初具狰狞龙形的隐龙束骨架,却又猛的转头。
严葬瞳孔瞪的浑圆,死死盯着一旁浑身沉浸在某种意境里的许自修。
他在拒魔城待了这么久,教过不下二十个徒弟,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仅仅凭借连半天都不到的观悟,就能进入如此心无旁骛之境。
严葬的眼神越来越灼热,仔细盯着许自修的动作。
下一秒,他却看见,许自修将锤子一丢,双手合十,十指以一种古老、繁复、甚至带着一丝蛮荒祭祀意味的节奏交错,扣合,舒展,掐着一个从未在任何炼器典籍或符阵图谱上见过的古怪法诀!
“点化金石为骨。”
许自修右手食指倏地点出,指尖凝聚着一点极其精纯灵光,精准点在砧台上那块被他捶打得奇形怪状、尚且暗红的铁胚中心。
“赋死物以杀伐之魂——”
指尖灵光没入铁胚。
那铁胚猛地一颤!
其表面尚未冷却的暗红色泽骤然流转,竟隐隐浮现出极其细微、如同血管神经般的淡金色纹路!
“兵!”
最后一声短促真言吐出,如同将军令下,法旨盖印!
“嗤——”
砧台上,那团铁胚,活了。
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拉伸、塑形!
不是融化重塑,更像是内部的金属微粒在某种意志的驱动下自行重组。
转眼间,一个仅有巴掌高、通体呈暗铁色、关节处隐约有淡金纹路闪烁的小铁人,便已稳稳站在了砧台之上!
它并非精巧的玩偶,造型粗犷,线条硬朗,甚至带着捶打留下的原始痕迹,但头颅、躯干、四肢分明,比例协调,充满了某种原始的力量感。
小铁人转动了一下它那只有一个平滑弧面的“头”,左右看了看。
然后,它弯下腰,用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却异常灵巧的“手”,轻松拾起了地上那柄对此刻的它而言堪称巨物的铁锤,“嘿咻”一下,将锤柄扛在了自己小小的肩膀上。
一只脚,还顺势踩在了旁边一块废弃的铁料上,微微昂首,一股“试看天下谁能敌”的威风凛凛之气,油然而生。
做完这套动作,它似乎仍觉不够。
于是扛着锤子,迈开步子,大摇大摆地走向离得最近的李燕归。
走到李燕归脚边,它抬起头,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先指了指高大愕然的李燕归,然后又指了指自己那小小的胸膛。
接着,那根手指弯曲,朝着李燕归,清晰地勾了勾。
李燕归愣了足足两息,脸上写满了“荒谬”二字。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许自修,再低头看看脚下这个“东西”。
“哈?”李燕归气乐了,干脆蹲下身,平视着这个小铁人,“你瞅啥?!小东西还挺横!”
小铁人似乎被“小东西”这个称呼激怒了。
它“咚”地一声把肩上的锤子放下,然后就在原地活动起了筋骨!
扭扭脖子,转转胳膊,压压腿。
李燕归看得眼睛发亮,“老许,进步了啊,比先前的石人好玩多了。”
他话说完,带着七分好奇三分不信邪,伸出手指,想去戳戳小铁人的脑袋,试试手感。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小铁人“活动筋骨”的动作骤然停止,小小的身躯瞬间紧绷如弹簧,下一秒,它没有任何助跑,原地猛地一蹬!
“咻——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小铁人整个化作一道模糊的暗铁色残影,一个标准的头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李燕归毫无防备的胸口膻中穴附近。
“呃啊!”
李燕归只觉得一股远超那小小体积应有的巨力传来,胸口一闷,气血翻腾,整个人竟被撞得双脚离地,倒飞出去!
“轰!”
他的后背狠狠砸在厚重的黑石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整个人呈“大”字形嵌进了墙壁的凹陷里,一时间灰尘簌簌落下,他竟然没能立刻把自己“抠”出来!
李燕归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个微凹的小铁人形状的印子。
小铁人自己也被反震力弹开,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但它立刻翻身爬起,使劲晃了晃它那光滑的脑袋,然后迈着略微有点发飘的步伐,走回自己的锤子旁,再次弯腰,扛起。
这一次,它不再看任何人,步伐更显昂然,径直走回许自修脚下。
然后,它伸出一只小小的铁手,轻轻撑住了许自修的小腿。
故乡明摩挲着下巴,“这体魄,至少堪比二境武夫,许师弟,它还有没有其他能力?”
许自修闻言回过神,摇了摇头,“目前只有这些咦,燕归,你刚才去哪了?”
李燕归皮笑肉不笑,“我刨坑去了,明天再给你找个碑。”
话音未落,一只粗糙大手重重按在了许自修的肩膀上。
许自修吃痛,转头看去,正对上严葬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此刻亮得惊人,不复之前的浑浊与深邃,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仿佛要穿透皮肉。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许自修没来由地缩了缩脖子,喉咙有些发干,“严老?”
“别叫我大师,也别叫我严老,叫师父。”
严葬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重量,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砸出来。
许自修从善如流,点头,“严师傅。”
严葬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按在他肩上的手又加了一分力,“我是说,你!叫我!师父!”
许自修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试探着换了个更“亲昵”的称呼:“严葬师傅?”
“榆木疙瘩!”严葬似乎懒得再绕弯子,直接下了断言,声如洪钟,“今日起,你就是我徒弟了!”
许自修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挤出一个委婉的笑容,“严老,承蒙您看得起。不过,晚辈志不在此,对锻器一道实在谈不上有多大兴趣。”
严葬闻言,那张被火痕遍布的脸上,破天荒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堪称“笑容”的表情。
“不,”他斩钉截铁地摇头,目光如钩,“你有。”
许自修还想挣扎一下,神色更加诚恳,“严老,晚辈真没有”
“咔嚓。”
话没说完,他肩膀的骨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严葬按在他肩头的手,“不小心”加了几分真力。
那力道沉如山岳,压得他气血都为之一滞,所有解释的话都被堵回了嗓子眼,只剩下一声压抑的闷哼。
许自修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痛定思过道:“是!我想学锻器!师父!”
严葬眼中的火光,这才满意地收敛了些许,按在他肩头的手也缓缓松开。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青年俊杰,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