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珠并非修仙世族的子弟，却也是锦绣堆里养出的闺秀。
家中为了送她入这琳琅日月宗修行，不知打点了多少灵丹奇珍，才换来一个入门的名额。
她自知资质平平，在这天骄辈出的仙门之中，更如萤火之于皓月。
可她偏生有股不服输的劲儿，硬是凭着那股不肯低头的心气，咬着牙闯过了重重试炼，终于踏入了内门。
本以为入了内门，不过是付出比旁人更多十倍百倍的努力，在道途上艰难前行罢了。
却未曾想，等待她的并非清苦的修行，而是因这副过于招人的容貌惹来的风波。
在藏简阁被孙淼堵住，威逼胁迫，她是真的慌了神。
那日之后，崔明珠便卸去了所有环佩珠钗，终日只着一袭素净的弟子服，青丝用最简单的木簪束起。
她总是低着头，沿着墙根的阴影快步行走，像一只受惊的雀儿，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与孙淼相遇的路。
而孙淼自那日挨了许自修一拳后，竟真的沉寂下来。
他非但没有寻衅报复，甚至连那日藏简阁的冲突都绝口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宗门里明眼人都清楚，这并非孙淼大度，而是因为许自修的背后，站着那位名动琳琅日月宗的季清辉。
或许是巧合。
渐渐地，崔明珠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许自修平日活动的区域。
于是许自修总能见到一个穿着过于宽大弟子服的纤细身影，安静地待在不算近，也不算远的地方。
这一日，季清辉御剑而来，落在正在竹林深处静修的许自修身边。
他修炼应该挺久了，肩头已经落了枯叶。
可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之后，许自修便睁开眼眸，退出修炼。
“师兄。”
如今的季清辉身材高大，发束高冠，一袭天枢峰师叔辈的云纹星袍，衬得他愈发气度沉凝，卓尔不群。
他伸手，动作自然地拍去许自修肩头的落叶，目光在他身上微微一凝。
“问道境了哦？”
季清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欣慰。
“嗯。”许自修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刚破境不久。”
季清辉看着他清澈依旧，不见丝毫骄躁亦或苦闷的眼眸，心中些许烦闷，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他沉吟片刻，道：“问道境是修道之始，亦是立道之基，关乎未来成就，至关重要。你初入此境，需稳固境界，明心见性。若有不明之处，随时可来天枢峰寻我。”
季清辉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
许自修听着，认真点头：“我记下了。”
季清辉见他乖巧应下，便不再多言，转而像想起什么，从储物指环中取出几瓶丹药，递了过去。
许自修接过丹药，珍重地抱在怀里，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谢谢师兄！”
看着他的笑容，季清辉冷峻的唇角也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他抬手，似乎想像幼时那样揉揉许自修的发顶，但目光触及师弟已渐显清俊的眉眼和挺拔的身姿，终是化作轻轻一拍肩膀。
“好好修行。”
留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剑光乍起，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天际。
许自修站在原地，望着剑光消失的方向，许久，才低头看了看怀中温润的玉瓶，莫名又想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默默将丹药收入怀中，转身，再次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
只是没过多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靠近。
停在不近不远处。
许自修睁开眼。
崔明珠盘坐在那，就此修行。
许自修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并未出声打扰，重新阖眼入定。
竹影摇曳，时光在寂静中悄然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睁眼，天际已染暮色。
崔明珠仍坐在原处，周身灵气却有些紊乱，额间渗出细密汗珠，眉头紧蹙——显然是行功遇到了阻滞。
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一阵古筝之音。
许自修眼眸一亮，转身跑去。
崔明珠睁开眼时，许自修已经不见了踪迹，她慌忙起身，脚步匆匆往住所去了。
许自修循着筝音，一路小跑到那处熟悉的崖边平台。
秦箫余依旧端坐于巨岩之上，素手轻抚琴弦。
许自修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眼中多了顾忌。
他站在不近不远处，斜靠着一棵树木。
书上说，非礼勿近。
一曲终了，余音散入云海。
秦箫余素手轻按弦音，缓缓起身，白衣在暮风中微动，如一朵静立的莲，望着远方层叠的山峦。
许自修下意识想摸出随身带的干饼，手伸到一半才顿住——他早已不再随身带那些充饥的物事了。
如今身上细数下来，唯有师兄方才赠予的几瓶丹药，莹润玉瓶贴着胸口，带着微温。
可若要拿师兄所赠之物转赠于人，未免太过
再者，如今的许自修也早已明白，秦箫余并非街头卖艺的伶人，不需要他这点近乎笨拙的“打赏”。
望着前方那清冷孤直的背影，他心中涌起一股想要上前、与她并肩同立崖边的冲动。
这念头刚起，耳根便隐隐发烫，他难耐地抬手挠了挠头，终究没敢迈出那一步，只依旧靠在树边，静静地看着她。
秦箫余并未停留太久，她素手一拂，将那具古筝收起，身影便在暮色中淡淡隐去，如同融入了渐浓的夜色。
许自修这才敢上前几步，走到她方才站立的那块巨岩上，左右顾盼。
云海依旧，山风微凉，平台上空余寂寥。
真的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漫上心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索性不再站着，席地而坐，随后干脆向后一仰，躺在了微凉的石面上。
天幕已彻底黑沉，繁星一点一点挣脱夜幕，渐次亮起，清冷地缀满天穹。
许自修周身泛起淡淡灵光，气息在吐纳间愈发沉凝。
直至月过中天，他才缓缓收功，眼底精光内敛，周身气机比之前稳固了不少。
叩门境的修炼需要引气入体，百转千回，日积月累。
往后同样需要修炼灵力，没有高深功法，便用最朴素的引气诀，直到一道心仪功法，更换便是。
许自修还没有功法，师兄曾冒宗门之大不韪给他拓印了一份北斗星典，只不过许自修知道不能炼，谎称不喜欢。
问道境的许自修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
直到一个寻常的午后，藏简阁，来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