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移，石亭外的竹影拉长换了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
玉瑶终于停下笔。
揉了揉手腕。
看着宣纸上歪歪扭扭却密密麻麻的字迹。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
虽然肯定比不上现代的专业方案。
但至少，她把自己知道的都尽量想起来写下来了。
她拿起写满字的纸。
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笔头。
又提笔。
在纸张的最下方。
空了一行。
然后，极其认真，一笔一划如小学生写作业一般。
写下了两行字。
这两行字。
她写得格外缓慢。
也格外用力。
仿佛要将某种信念也狠狠的描刻进纸张里去。
写完后，她看着那两行字。
怔怔出神了片刻。
这是她以前很喜欢的一句话，此刻写在这里，似乎
格外贴切。
等回过神来。
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天边泛起了淡淡的橘红。
火烧云翻滚出一片烟霞热闹。
中午
似乎被清明喂了两个包子。
她涨红了脸。
抬头看向正在一旁。
清明正负手站在那里，长身玉立。
监视小玉给药田浇水。
小玉那身花里胡哨的暗夜魅影。
已经被他剥下来叠好放在一旁。
“师兄！我我写好了，可能，可能还是很乱，”
玉瑶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捧著纸张哒哒哒跑了过来。
“很多地方都没有想清楚”
清明转过身，“辛苦瑶瑶了。”
他接过那张还带着墨香的纸张。
目光落在那些张牙舞爪、涂涂改改的字迹上。
有写错了涂一团的墨点，有旁边改了小字批注的，有打了个括号？的。
玉瑶看着被自己涂改得乱七八糟的纸张。
不由有些窘迫。
这也太乱了。
自己应该再抄录一遍在交给师兄的。
清明凝神一行行看了下去。
条理虽然显得凌乱。
细节也颇多疏漏考虑不够周到。
当时核心思路清晰。
充满了对人本体的温柔和对未来的期待。
当他看见最后那两行字时。
目光微微一顿。
那两行字单独被列了出来。
写得格外的端正。
每一笔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
既识乾坤大。
犹怜草木青。
笔锋虽稚，意蕴却深。
隐约竟有一丝触动心神的道蕴真意。
清明抬眸，看向玉瑶。
他生而天骄，剑心通明。
他高高在上，如同云端明月。
冰冷地照耀着脚下蝼蚁般的众生，从未低头，从未垂怜，从未
真正看见过任何一个人。
他见过太多生死，太多悲欢，太多欲望与手段。
他识得乾坤之大！他见过天地之广！
他斩过妖魔，护过苍生，执宗门戒律，识人心鬼蜮！
掌黑剑，断生死，视苍生如蝼蚁，天地为棋局。
他站在云端，俯瞰众生挣扎痛苦，心境如古井无波，不起微澜。
怜草木之青？那是什么？
是蝼蚁的挣扎？是尘埃的悲欢？
识乾坤之大，是孤高，是俯瞰，是掌控。
怜草木之青，是俯身，是触碰，是照拂。
恐缺水成旱，也恐水多成涝。
怜她身世飘零，从异界而来，无依无靠？
怜她懵懂无知，被他谋算而不自知？
销魂夫人洞窟外。
剑锋凛冽，足以摧折巨木，撕裂山石。
然而，于那嶙峋石缝之间。
却有一株忽地笑。
茎叶纤细，花瓣单薄，于狂风中瑟瑟摇曳，几欲摧折。
然而根须却紧紧抓着方寸贫瘠之土，于风刀霜剑之中，倔强绽放一点艳色。
“既识乾坤之大，浩瀚无垠，道途艰险。”
“亦当犹怜草木之青，微末生灵，挣扎求存。”
天道之下，我辈修士。
何尝不是奋力求存的草木？
怜非软弱。
情非魔障。
“写得很好。”清明开口，声音比寻常更温和几分:“这两句尤佳。”
他将纸认真收好，“我会连同你的其他建议，一并转达，你且——安心。”
安心两个字从他舌尖吐出来。
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玉瑶听见他的肯定。
悬著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小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嗯！谢谢师兄！”
师兄不但没有骂她胡思乱想，还这么温柔的听从她这些零零碎碎的建议。
“不必谢我。”清明移开目光，看向石亭外正在努力干活的小玉。
想起又不知道要穿上什么花里胡哨的裙子。
指尖无意识的描摹著什么。
那上面，不仅仅是她天真却温暖的构想。
还写着她那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坚韧柔软。
“是你自己想到了这些，不过，此事牵扯甚广，具体如何施行，尚未可知。你且宽心，莫要过多思虑。”
“嗯！”
玉瑶知道这些大宗门里，人心各异。
一个部门想要推行工作，总是有些困难的！
她现在力量微小。
不能奢求完美的救下所有人。
但能出一份力，哪怕只能帮到一个人，她也觉得高兴。
“我明日带些简单丹方与炼丹入门典籍给你，你今日好好休息，你先去洗洗脸，准备用晚膳。”
这是要自己去准备晚膳了！
玉瑶眨了眨眼睛，仰起小脸，“那，那野猪肉怎么吃呀？”
师兄今天晚上会在家里吃饭吗？
清明微微弯了弯唇角。
他揉了揉玉瑶脑袋，小玉咔咔的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小瓦罐。
“这么吃。”
咔咔的走到石桌前。
玉瑶微微一愣，随着小玉的靠近。
空中丝丝缕缕的肉香越发清晰。
好好香啊！
“咕——！”
玉瑶脸红的捂住肚子。
希望师兄不要发现！
“打开看看。”
玉瑶小心翼翼的探头过去，揭开了瓦罐的盖子。
一股更加浓郁鲜美的热气瞬间扑面而来。
罐子里的汤汁呈现出一种类似琥珀的颜色。
清澈见底，并不油腻。
里面沉着几块切得大小适中的野猪肉块。
肉块之间，还点缀著金黄栗子、绯红枸杞、各色菌菇。
汤汁表面浮着星星点点的金黄色油花。
光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师师兄做的？”玉瑶不敢置信的看向师兄。
师兄怎么会做饭！
而且，看起来还做的这么好。
不对
师兄会做饭很正常吧！
师兄一看就是什么都特别会的那种人。
“嗯。”
清明淡淡应了一声。
拿起汤勺，舀起一勺汤汁，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