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错辩的焦急、清醒,以及近乎牺牲自己名声来保全他前程的决然,让顾北辰心底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莫名剧烈地撞击了一下。
愤怒依旧在,但混杂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极快闪过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动容。
时间紧迫,由不得他细想权衡。
看着门外那想方设法撬门、撞门的动静,他不再尤豫,动作迅捷如猎豹般翻身下床,快速而无声地穿戴整齐——那身挺拔的军装穿上身,更衬得他身姿笔挺,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长腿一跨,利落地翻过那扇并不高的后窗,身影在窗外一闪,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屋后那片茂密的竹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同一刻,“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面大力撞开。
赵玉珍端着两个热气腾腾满是红糖和鸡蛋香气的海碗,满脸堆笑地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平日里关系近些也好打听事的婶子,一股脑儿涌了进来,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房间里急切地扫射。
明显是听到风声来捉奸在床的。
“澜澜,顾同……”赵玉珍的笑容在看到空无一人的炕沿时,瞬间僵在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顾同志呢?!人呢?!!”
沉清澜裹紧被子偷摸整理了下衣服,从床上坐起,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甚至还带着点刚被吵醒的惺忪与不悦,揉了揉眼睛:
“妈,你和婶子们在找什么?顾同志……他不是昨天傍晚救了我就走了吗?你当时不是也在嘛,他说是部队有紧急任务,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啊。”
“你们这是……找他有事?”
“走了?!昨天傍晚就走了?!”赵玉珍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黏稠的红糖水和白嫩的鸡蛋洒了一地,她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么可能!他明明……”
“妈!”
沉清澜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眼神带着清淅的提醒和独属于她们母女的专属示意,“顾同志是军人!任务大过天,救了人就赶紧归队不是很正常吗?您是不是忙糊涂记错了?”
她说着,目光扫过那几个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各种猜疑和探究的婶子,语气带着点女儿家被冒犯的娇嗔和不满,“你们这一大早闯进来,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吓我一跳!”
赵玉珍接触到女儿那清亮而带着暗示的眼神,再看到旁边那些婶子们毫不掩饰的打量,一个激灵,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名声!她女儿的名声啊!
眼下顾北辰人也找不到了,这下要是坐实了顾北辰昨晚在这里过夜,那澜澜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
就算最后能逼着他负责,这婚前失贞、算计军人的名声传出去,那她家澜澜名声也就彻底臭了!
她立刻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狼借,借此掩饰脸上的慌乱和后怕,干巴巴地顺着女儿的话说:
“啊……对,对对!你看妈这记性!顾同志是昨天救下你就走了,是走了……妈这是……这是担心你,一晚上没睡好,糊涂了!糊涂了!”她一边说,一边推着几个婶子赶紧出去。
那几个婶子见状,虽然心里疑窦丛生,昨天明明有人看见赵玉珍死拉硬拽把顾北辰往家拖,晚上这屋的灯也亮了许久,但当事人母女俩都一口咬定人早就走了,她们也不好再杵着看热闹,只能互相交换着暧昧的眼神打着哈哈:
“啊,原来早就走了啊……”
“军务要紧,理解理解……”
“那啥,玉珍啊,我们先走了啊,你忙,你忙……”
在赵玉珍的推搡下,最终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被重新关上,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母女二人。
赵玉珍背靠着门板,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也顾不得地上的污秽,拍着大腿,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嚎道:“我的傻澜澜啊!你……你怎么就让他走了啊!这……这下可怎么办啊!妈这心思……全都白费了啊!呜呜……”
沉清澜看着母亲这副失魂落魄又悔又恨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原主一家行事荒唐的无奈,也有一丝对这个虽然用错了方法,但又是真心疼爱女儿的母亲身份的浅薄理解。
认知决定了想法,可能在她的认知里,能跨越阶级帮助女儿绑住一个优质男人的办法,也只有这样了吧。
沉清澜放软了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不然呢?难道你真让我们俩被你和婶子们堵在床上?”
“那你女儿我还要不要做人了?用这种下作手段逼来的婚姻,就算得逞了,我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他心里能没有疙瘩?你真想我一辈子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在村里被人指指点点,说我是靠算计爬床才嫁出去的吗?”
赵玉珍被女儿一连串的反问堵得哑口无言,只是捂着脸,呜呜地低声啜泣起来,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滴落。
她只是……只是看女儿特别喜欢他,那顾北辰模样俊俏,又是军官,前途无量,想着女儿要是能跟了他,以后就能享福,再也不用象她这样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她只是想让女儿过得更好啊!
怎么就……怎么就成这样了?
很快,大哥沉铁柱和二哥沉铁山也闻讯赶来,大嫂周红梅跟在后面,一脸担忧和紧张。
一听妹妹受了委屈,两个哥哥顿时火冒三丈。
“姓顾的王八蛋!老子去部队找他算帐!就是军官也不能欺负我妹妹!”二哥沉铁山年轻气盛,额角青筋暴起,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二弟!你给我站住!”大哥沉铁柱还算沉稳,一把死死拉住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别冲动!这事儿……不能闹大!闹大了澜澜的名声就全完了!”
他转头看向床上抱着被子的沉清澜,眼神里充满了心疼愧疚和一种作为长兄的无能为力,“澜澜,别怕,有大哥在呢!天塌下来大哥给你顶着!大哥养你一辈子!”
大嫂周红梅也赶紧上前,坐到床边,握住沉清澜的手,柔声安慰:“澜澜,没事的,啊,咱不怕,嫂子在呢,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嫂子第一个不答应!”
看着瞬间围拢过来的家人,他们眼中毫无保留的维护、心疼和那种近乎盲目的宠爱,让沉清澜在孤寂已久的心骤然被一股汹涌的暖流包裹。
无论原主给她留下多大的烂摊子,给她留下不小的阻碍,但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遇上这样一个家庭氛围好又极度宠爱她的家庭,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少她拥有了最温暖的后盾。
她轻轻回握了一下大嫂的手,笑着看向他们:“我没事的,你们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