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庄园后,崔林先是等到安杰洛返回庄园,二人相互确认了一下对方收集到的祈祷用品,确认应该没什么遗漏。
安杰洛靠在崔林房间的门板上,朝崔林介绍,“所有参加婚礼的宾客今天都陆续到了。我找凯博莱打听了一下,今天下午有好几种开放式的活动,用来活跃婚前氛围,让宾客们相互交流。”
“庄园内远离婚礼现场的一个角落,现在正由一群当地小伙子建起临时的操练场地,下午会提供给所有感兴趣的宾客进行射箭比赛或友好决斗。”
“一般而言,能参加这种活动的职业者会很受追捧,渴望成为职业者的年轻人总是想要更多的经验和教导。”
“一楼的长桌餐厅被布置成了冷餐自助室,可以供在不同时间抵达的宾客用面包和各类切盘来填饱肚子。”
“而婚前晚宴会在主厅进行,那里也在布置着。”
“二楼的中廊和面向内侧的露台会提供茶点酒水,许多想要闲聊、打牌的宾客都会聚集在那里。”
“三楼平日里不开放给外人的展览厅和图书室会一直开放到明晚婚礼结束,对书籍和知识感兴趣的宾客很可能更喜欢那里。”
“对了”,他继续补充道,“现在没人知道卡萨兰特夫妇去了哪里,我骗凯博莱说他们没准根本就不想参加婚礼,只是找一个来到崖月湾的借口。
“然后他们就趁着黑夜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就算他没完全相信这个说法,也肯定不会怀疑我们和卡萨兰特的消失有关。婚礼时应该也不会有人找他们。”
崔林点点头,对此完全没有异议。
他毫不怀疑安杰洛撒谎的能力—这位圣武士的确性格直爽,但比常人高出那么多的魅力在那摆着,真想骗人也不是一般人能看穿的。
他走近安杰洛,征求同意道,“我准备使用共享感官了。”
圣武士点头同意。
于是崔林抬起手轻触了一下安杰洛的额头,用祈唤给予的能力将对方的五感与自己的魔契于魔网层面打了一个微弱的结。
这个结无需专注维持,但需要每隔数秒就用意念确认一次,反而比专注还麻烦。
不过效果的确令人满意—一崔林发现自己现在能微弱地感受到安杰洛所有感官的信号,且能选择某一种单独的信号来复盖自己的信号。
比如只让自己的眼睛看到安杰洛看到的东西,或者只让自己的耳朵听到安杰洛听到的东西。
除此之外,当安杰洛身处自己二十米范围内时,他确信自己可以将引导好的法术以安杰洛为施法者释放出去。
崔林稍作感受后,询问安杰洛:“你感觉怎么样?”
“恩————”安杰洛边认真感受边说道,“有一点点奇怪,好象有什么东西始终在看着我似的。”
“会稍微触发我的警戒心,但又不至于难受。”
“那就好”,崔林点了下头,“你自己随时可以切断这种连接。”
他拿起桌上的壶给自己倒出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继续说,“等烛堡的使者到达之后,我相信他会出现在展览厅或图书室。”
“我的第一目标是那里,然后是二楼中廊的沙龙。”
“二楼大部分房间都是客房,所以那里可能是许多宾客进出房间都会逗留的地方。”
“我猜你自己是想去操练场地,那里的年轻人肯定会很欢迎你。”
“多多发挥你的优势,让他们愿意吐露一些不会朝陌生人乱说的话。”
“如果有必要,我会出去找你。即便没有,最终我们也要在晚宴时间前碰头,一起试着揪出点秘密。”
安杰洛微笑着说,“你猜的没错,我估计会把大半时间都花费在操练场那里。”
“凯博莱也会在那,我会试着再多了解了解他。”
崔林点点头,“那我们就按照自己习惯的节奏开始行动吧。”
三楼的展览厅里,崔林与几位零散的宾客参观着泰德克斯特用来眩耀家族历史的展览。
楚尔特的象牙、卡拉图的瓷器、巨大的鲨鱼腭骨、不知名的生物甲壳————
看样子那位成为了领主的航海冒险家的确曾拥有一段激情的海上岁月。
不过在成为领主后,泰德克斯特似乎迅速地将家族重心转移到了对港口和领地的经营、以及积极参与西海岸贸易上。
展览中还有现在这个望潮庄园大部分建筑的微缩模型,看来泰德克斯特并没有继承原领主的建筑遗产。
除了这些零零碎碎的展品外,整个厅里最中心的一面展示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
周围一圈圈精心布置的烛光和法术灯光让这幅画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淅可见,完成这样一个作品恐怕要消耗掉一个精湛画师的数月心血。
画的内容是一位英俊的年轻人操从着坚实船只冲进风暴,拯救那些落入海中的小船渔民。
风暴的恐怖与暴怒、船帆和枪杆的弧度、年轻船长的坚定勇敢、水手们的齐心合力、渔民和周围小船将船长视为救世主的感激————
毫无疑问,这幅画就是在描绘当年泰德克斯特拯救崖月湾渔民的场景。
作为让整个家族得以创建的壮举,这幅画的确足以成为展览厅的中心。
“很棒的画作,是吧?”
一句意料之外的搭话从身后响起,崔林随之转过身去。
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但微微有些驼背的龙裔走到面前,伸出修剪过爪尖的手,“幸会,我是烛堡的沃克。”
“当前的头衔是“阅读师傅”,不过我们都更喜欢被称呼为学士。”
“毕竟,大家都只是无垠学海中不断求索的探寻者————”
崔林伸出手握住对方,“幸会,沃克学士,我是崔林,埃尔图伽德人。”
他打量着这位龙裔学者—
独特的青铜色鳞片和部分局域鳞片边缘的铜绿色表明了对方身为青铜龙裔的出身。
而带有烛堡徽记的连帽长袍则宣告着对方来自烛堡的身份。
他的头冠上的确延伸出一排骨质棘刺,但却被打磨的比较圆润,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一副特质的夹鼻眼睛戴在他的脸上,为那张非人的脸添了几分熟悉感。
本来崔林是打算在这里消磨消磨时间,然后再去图书室看看能不能找到烛堡的使者。
没想到对方反而先一步主动与自己搭话了。
关于烛堡的头衔,前世的崔林还真不知道细节,不过这段时间也已经渐渐打听得差不多了。
首先是整个烛堡的领导者,被称为守书人。
守书人的命令即是烛堡的法律,历届守书人的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以供未来的守书人参考。
守书人是所有宣扬者中级别最高者,而每一位正式的烛堡宣扬者都需要在经过严格考核后对誓言之书宣誓。
几乎与守书人有着同等地位的是一位首席大阅读师,不过后者主要负责烛堡的对外工作。
二者之下,是实际上负责管理烛堡各方面的长老议会,由数码大阅读师组成,每一位大阅读师都在至少一个学术领域有着登峰造极的造诣。
在大阅读师之下,接受着大阅读师指导的,则是人数更多一些的阅读师傅,也就是沃克学士所处的层级。
这些阅读师傅同样有着远超常人的学识见解,且负责监督和教导数量更多的阅读助手与抄写员。
除了这些与书籍整日打交道的人之外,宣扬者中还有部分负责完成烛堡内部体力类劳动的侍书者。
他们有些满足于将体力和时间奉献给知识圣殿的现状,有些则希望能通过考核成为一名阅读助手或抄写员。
最后似乎还有一群宣扬者会被选中,在吟唱者的带领下以颂唱先知预言为主要职责。
但这部分宣扬者比其他人更神秘,他们很少与外界接触。
崔林明白,派出一位阅读师傅来参加婚礼已经足够证明烛堡对泰德克斯特的看重了。
毕竟大阅读师几乎不会因这种非正式交流而离开烛堡。
他转身和沃克学士一起看向那幅令人赞叹的画,接着对方打招呼的话说,“是啊,一副很棒的画,假如我是泰德克斯特的后裔,站在这里看着先祖英姿,一定会感到荣耀与传承。”
“恩————”沃克学士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目光在画的内容上慢慢移动。
“崔林阁下”,他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何要与你搭话么?”
崔林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一把钥匙。”龙裔轻声说着,嗓音里仿佛有海风吹奏着伴响,带着一股能让暴躁者也安静听下去的魔力。
“在我走进这个展厅后,我看到了这堵墙,这幅画,这个巨大的谜团。”
“但同时,我看到了站在谜团前的你。”
“我不是那种有着多强法术天赋的人,除了种族的血脉赐予我的一点微薄能力之外,我就只有大脑还算拿得出手。”
“所以说我无法用魔网或者别的手段来确定你的与众不同。”
“但我在墨水与纸的世界中沉浸了数十年,已经有了一种堪称是知识”的预感。”
“这种知识清楚地告诉我,你会是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
崔林缓缓地将头点下少许,抬眼看向龙裔说道,“我似乎明白了,你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种答案。但我想知道————”
“问题是什么呢?”
龙裔轻轻转过身并说着,“请跟我来。”
跟着沃克学士,崔林来到了同在三楼的图书室。
相比起还有些人进出的展览厅,这个只以书为主体的地方就冷清多了。
即使偶尔有人会进来看一圈庄园的藏书情况,但在婚礼前一天的到达日,恐怕没几个人会有心思安静看书。
沃克学士带着崔林走到最内侧的两排书架间,轻声说,“被书环绕的地方像海底洞穴一样让我感到舒适。”
“现在,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我或许不该说出的东西了。”
崔林满怀好奇与期待地听着,而龙裔果然没有姑负他。
“我主要研读的领域,是地区的气象、历史、与族群变迁。”
“当首席大阅读师同意我的请求让我作为参加婚礼的使者后,我依例选择了一本书籍作为对新人的赠礼。”
“那是我曾经认真研读过的记录类书籍,名为《剑湾部分海岸与近海局域的气象追朔记录》。”
“而我选择它的理由很简单——我在它的内容中读到了与泰德克斯特宣传的历史不一致的地方。”
“在他们宣称自己的先祖拯救了许多崖月湾渔民的那一年夏天,崖月湾周围的海域根本没有出现过任何风暴。”
“更别提象是画上那样的,恐怖暴怒的大风暴。”
沃克学士短暂停顿了一下,而崔林的眼睛已微微睁大一—他脑中有些许零碎的东西似乎正在渐渐拼合。
“另外,关于崖月湾的原领主,我也发现了一些很不寻常的地方。”
“在一本记录当地聚居点贸易情况的书籍中,曾最后一次提到了崖月湾原领主的姓氏。”
“而在那之后,任何书籍都没再提过这个姓氏。”
“即便是原领主一家乘船远离了费伦,但他们一家曾经留下的影响力也至少应该在一段时间的衰弱后才会消失。”
“钱财、物品、曾经的人脉与作为————原领主的家族自从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就完全消失在了文本的海洋中,再没有出现过一次。”
崔林感到一阵微弱的痒感从尾骨一路蔓延,嘴巴和喉咙几乎是自发地动起来发出声音,“那个姓氏是什么?崖月湾原领主的姓氏。”
“你瞧,你问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沃克学士紧紧地盯着崔林,“而答案是——我不记得了。”
片刻的沉默笼罩了这个空间。
“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
“一旦我的眼睛离开记录着那个姓氏的文本片刻,我对于那个姓氏的记忆就会迅速模糊。”
“一分钟,我会忘掉具体的拼写;两分钟,我会搞错大概的音节;三分钟,我会遗忘一切。
“用各种手段让自己强行记住那个名字毫无意义,因为其他人也不可能记住。”
“我明白,这所有的异常只有一个地方能够解答。那就是这里,泰德克斯特,崖月湾领主的家。”
“所以在听说婚礼发来邀请后,我立刻主动提出要接下这个任务。”
“本来我打算在晚宴后,与领主本人进行深入的谈话。”
“但现在看来,也许阁下已经找到了答案的一角。”
“请为我解惑。”
在龙裔那多出了些许期待的眼神中,崔林触摸着心中拼凑出的大概轮廓,轻声说出了答案,“泰德克斯特在说谎,真实的历史被掩盖了。”
“而掩盖历史的这片纱————”
崔林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发紧,耳中来自安杰洛感官的说笑声和金属交击声甚至压过了图书室的寂静。
“————来自莎尔,黑暗的女士,失落的圣母。”
“是他,帮助最初的泰德克斯特,抹除了崖月湾原领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