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
月之森管弦乐部的合练刚告一段落。
素世迅速而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低音大提琴，
小心地将其推回到靠墙的专用乐器架上固定好。
向副部长点头示意。
副部长也对她比了个“可以离开”的手势。
素世微微欠身表示感谢，背起贝斯琴盒，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活动室。
当她赶到原本约定的车站门口时，发现其他几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祥子的蓝色双马尾在微风中轻晃，灯抱着自己的书包，
睦安静地站在一旁，
而立希则少见地没有抱怨她“太慢”。
“怎么样？管弦部那边。”
立希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太熟练的、别别扭扭的关心。
素世有些意外地挑眉，
天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
“当然没问题。怎么，生了一场病，连性子都转了？”
“哈？！”
“我这是在关心，你懂不懂！”
立希别扭的反驳，耳根发红。
素世从善如流，笑容里带着些许促狭。
她的目光随即扫过众人，
敏锐地落在了睦空荡荡的身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小睦？今天没带吉他吗？”
睦闻言，缓缓抬起眼帘，眼眸平静无波，声音细细的：
“吉他被拿去检修了。”
“检修？”
祥子立刻接话，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关切，
这个问题她憋了一路，此刻借着素世的话头才问出来，
“是因为昨天淋雨受潮了吗？还是……”
睦轻轻摇了摇头，避开了祥子过于直接的视线：
“听母亲说……是内部结构需要调整，琴颈仰角可能有些微偏差，还有……品丝打磨也需要重新校准。”
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但那份过于详细的、近乎刻板的解释，反而透出一种不自然的疏离。
立希挠了挠头：
“这么多问题啊……那要不，临时借live hoe的备用吉他？虽然没你的那把好……”
睦点了点头
一行人带着些许低沉的气氛，走向熟悉的livehoe门口。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一愣——几个工人正在里里外外地搬运着桌椅和设备，显得有些凌乱。
上野老头正背着手站在门口指挥，
平日里总是带着点不耐表情的脸上，此刻竟有几分罕见的落寞。
“上野老头？”
素世出声招呼。
上野闻声回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看清是她们，
叹了口气：“是你们啊……”
“这是……在整理？”
祥子看着搬出的设备，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整理？算是吧。”
上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容，
示意他们跟着走进还没完全搬空的店内，找了张尚存的桌子旁坐下。
他取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着，动作比平时迟缓许多。
重新戴上眼镜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关门了。”
“这家店，到此为止了。”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众人还是感到心头一沉。
“没办法，”
上野摇摇头，目光扫过这间他经营了不知多少年的小店，眼底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无奈，
“本来生意就勉勉强强，池袋那边那个老太婆的‘二号店’一开，”
“新场地，新设备，宣传也猛……人就更往那边跑了。”
他顿了顿，
忽然转向面前的五个少女，身体前倾，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些日子，谢谢你们了。感谢你们一直选择在这里练习。”
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正式道谢弄得措手不及，连忙站起来。
“不，上野先生，是我们该感谢您！”
祥子急忙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是这里……给了我们最初练习的地方，承载了我们很多回忆。”
灯也用力点头，樱色的眼眸里映出店内的景象，
那些在此挥汗如雨、争吵又和好、一次次重复练习直到深夜的画面，
仿佛随着“关门”二字，一同被蒙上了怀旧的色彩。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怅惘，弥漫在沉默的空气中。
就像一个熟悉的老朋友，突然就要告别了。
素世看着气氛低沉，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寂：
“没事没事，上野先生这里关了，我们可以去别的livehoe嘛！那个……‘rg’？要不我们现在去看看能不能预约？”
立希却给她泼了盆冷水：
“现在去？肯定预约不上。我听同学说了，那家店现在火得不行，预约都排到好几周后了。”
一直沉默看着他们的上野老头，此时却“哼”了一声，
重新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脸上那熟悉的、带着点倔强和不服输的神情又回来了。
“你们今天还是要练习是吧？”
他问，没等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
“要是让你们白跑一趟，那就是我老头子的不是了。”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掏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嘴里嘀咕着：
“那个老太婆，把我的店都逼倒闭了，我让她帮这点小忙，总不过分吧……”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几声响铃后，对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调侃的女声：
“哟，上野？你这臭老头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店开不下去，终于要倒闭了？”
“哼！托您的福，是要关门大吉了！”
上野没好气地回怼，但语气里并无多少真正的怨愤，更像是一种老对手间的斗嘴。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说正事。我这边有几个熟客，一直在我这儿练习的小乐队，今天正好碰上我这儿收拾。
你那边……‘rg’，还有没有空闲的练习室？能临时用用的？”
听到店铺真的要关门的消息，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抱歉。”
女人的声音也正经了些。
“行了，少来这套。”
上野打断她，
“有没有？”
“外租的普通练习室早就满了。不过……内部还有几间预留的、设备更好的专用室，一般不对外开放。”
女人似乎在权衡，
“乐队叫什么名字？”
“crychic。”
上野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有种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的骄傲。
“crychic……行，我记下了。你让他们直接过来吧，我安排。”
女人爽快地答应了，随即语气又变得揶揄，
“你这家伙，对客人倒是挺上心嘛。怎么样，店关了，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我们几个老家伙也好久没见了。”
“得看我心情，”
上野哼道，
“哈哈，你这脾气还是这么臭！那就……”
“就这样，挂了。”
上野没等对方说完，干脆地按掉了电话，
仿佛再多说一句都会露怯似的。
他转向一脸惊愕的少女们，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表情看起来凶一点：
“都听见了？直接去‘rg’，报名字就行。
那老太婆……还算给我这点面子。”
“哇！老头，想不到你这么靠谱！”
素世惊叹。
“哼！少拍马屁。”
上野别过脸，摆了摆手，像是驱赶她们一样，
“快去快去，别浪费时间。好好练习……别辜负了，好歹也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乐队。”
他的声音到最后，又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放心吧！”
这一次，五个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坚定而响亮。
上野没再回头，只是又挥了挥手。
少女们拿起乐器，陆续走出这间即将成为回忆的livehoe。
门上的风铃因为最后的开合，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叮铃”声，久久回荡在空旷起来的店内。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上野才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吧台，取下了眼镜。
这一次，他没有擦拭，只是用指腹慢慢摩挲着冰凉的镜片，
目光缓缓扫过这间陪伴了他大半人生、如今即将关门的店铺。
窗外的天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静静飞舞。
“老伙计……”
他低声对着空无一人的店铺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到我们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抬起手，最后轻轻拍了拍吧台斑驳的木面，仿佛在与一位沉默的老友作别。
大厅昏黄的灯光将他略显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