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苏云书又坐在绣架前，就着透亮的日光，专注地缝制着一只新的玩偶。
顾青禾则伏在休息室的书案上，写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西游记》稿子，终于停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站起身，踱到苏云书身边，看着姐姐手下渐渐成形的玩偶，毛茸茸的脑袋已然活灵活现，不由笑道。
“姐姐，铺子里存的零嘴儿快吃完了，咱们要不要出去买点？”
苏云书闻言，从针线活里抬起头，看了看手中即将完工的玩偶，又看看顾青禾满含期待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她伸手，习惯性地抚了抚顾青禾的发顶，柔声道。
“青禾先去买些回来好不好？我把这点收尾做完，等傍晚日头不那么毒了，咱们再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不打发出去爱玩的乾元，这点说不定今天都完成不了。
“好呀！”顾青禾立刻乖巧点头，毫无异议，“姐姐想吃什么？我去买。”
“青禾看着买就好，”苏云书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信赖，“你挑的，都好吃。”
这话哄得顾青禾心里甜丝丝的，下巴都抬高了几分。
那是自然，她最懂姐姐的口味了，盘算着街口那家新开的糕点铺子最近出了几样酥脆不腻的点心，正好去买些回来尝尝。
不多时，顾青禾便提着几个油纸包，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新买的糕点散发着甜香，混着初夏午后微燥的空气。
路过街角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时，树荫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让她脚步顿了顿。
沈怀舟独自站在那儿，背对着街道，目光怔怔地望着前方某处虚无，眉头拧得紧紧的，连顾青禾走到近前都未曾察觉。
“怀舟？”顾青禾上前，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笑着打趣道。
“大热天的，你一个人杵在这儿发什么呆呢？思考人生？”
沈怀舟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转过头来。
看到是顾青禾，沈怀舟脸上那浓重的困惑与苦恼并未散去，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青禾……”她迟疑着开口，“我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竟然开始觉得干活挺好的。”
话一出口，她眉头皱得更紧，仿佛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
“明明那么累，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可我……竟然还有点舍不得停了？”
“啊？”顾青禾被她这开场白说得一愣，下意识眨了眨眼。
热爱工作？以前怎么没发现沈怀舟有这潜质？莫非是平时清闲惯了，没激发出来？
“那……那就多干点？”顾青禾顺着她的话，试探性地给出建议。
“但是干不了了啊！”沈怀舟立刻开口，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郁闷解释，“是……是洛洛家里好像出了点事，她回府城去处理了。”
“哦，那也正常，谁家没点事。”顾青禾点头，心里却隐隐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端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不在，你接着去茶馆帮忙就是了。”
“关键就是这里！”
沈怀舟像是被点着了某个憋屈的开关，语速陡然加快。
“她走之前，特意新招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伙计！现在那里根本就用不上我了！而且……而且她自己也不怎么来了，偶尔回来一趟，也是来去匆匆，跟我……说不上几句话。”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有些含糊，却掩不住那份失落。
顾青禾听着，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她强忍着笑意，继续火上浇油：“那不是正好？你乐得清闲，多出来的时间四处逛逛，多自在？”
“好什么呀！”沈怀舟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和委屈。
“我……我这两天，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以前在茶馆里，累是累，可心里头……是踏实的。现在倒好，时间大把大把的，我反而觉得没意思透了。”
她越说越郁闷，抬手胡乱抓了抓头发，一脸的不解与懊恼：“青禾，我以前最怕干活了啊！”
顾青禾见她还在干活这个问题上打转，差点笑出声。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一种轻松随意的口吻建议道：“这还不简单？怀舟，既然你这么喜欢干活，那再找个忙点的店铺去帮忙不就行了？”
沈怀舟诶了一声，眼中还真闪过一瞬还能这样的恍然，当真低头思索起来：“印刷铺子……倒是挺忙的，我去帮几天忙？”
顾青禾一看她这架势，生怕这实心眼的家伙真跑回去埋头苦干，连忙咳嗽一声，打断她的思路，把话题往正道上引。
“怀舟啊，你先别急着找活干，你仔细想想，你这几天心里空落落的，是真的因为没活干了，还是因为……见不到某个人了？”
沈怀舟猛地怔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顾青禾。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顺着这句话，涌出无数的画面和感受。
那些在茶馆的时光……忙碌间隙，一抬头，总能撞见江洛恰好望过来的、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
想起江洛偶尔会凑到她身边，低声抱怨一句“累死了”，顺手塞给她一块新到的茶点。
甚至，当江洛就站在那儿，哪怕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周遭的嘈杂似乎都变得柔和了，手里重复的活计仿佛也没那么枯燥了。
可现在，江洛不在了。
茶馆依旧热闹，说书声依旧响亮，茶香依旧氤氲。可她却觉得，哪里都空落落的，一切都失了颜色，没了滋味。
沈怀舟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最初的困惑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恍然大悟的惊愕。
而这惊愕之后，是更深的茫然，以及一丝猝不及防、悄然漫上心头的心慌。
她看着顾青禾那双了然含笑的眸子，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底某个一直混沌模糊的角落，被顾青禾这句话猛地擦亮，照出了里面她从未敢细想、或者说从未清晰意识到的情愫。
“我……”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我难道是……”
顾青禾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过来人的笃定，和一点善意的调侃。
“你自己慢慢琢磨吧。不过依我看，你这症状，不大像是爱上干活，倒像是……嗯，心动了。”
“轰”地一下，沈怀舟的脸颊、耳根乃至脖颈，瞬间红了个透彻，像被沸水烫过的虾子。
“我、我再想想！先走了！”她语无伦次地丢下这句话，脚步错乱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顾青禾看着她仓皇失措、几乎同手同脚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掂了掂手里还温热的糕点油纸包，哼起不成调的小曲，继续迈开轻快的步子。
嗯，今天的糕点，姐姐一定会喜欢。
而某个人的心事，大概也需要一点甜来化解吧。
快到店铺时，竟看见旁边新开了一个卖冰饮的，顾青禾立马上前买了个冰酪，开心的提着新鲜物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