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月遥躺在床上，胸膛剧烈起伏，过了许久，涣散的目光才渐渐凝聚。
她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床边那个脸上写满恐惧与庆幸的妹妹。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她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嘶哑破碎的气音：“你……怎么来了？”
谢星遥听到她出声，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压下喉咙的哽咽，声音依旧带着颤。
“你之前……之前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
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继续说：“刚才，刚才我在自己房里，心跳得快要蹦出来，怎么也坐不住……我就跑来了……”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是伸出手，想碰碰谢月遥的脸颊，却又在半途停住，生怕碰疼了她。
最终只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用力攥紧，仿佛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是活着的。
谢月遥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妹妹掌心灼热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看着妹妹那双与自己酷似、此刻却盛满了惊惶泪水的眼睛，喉咙的疼痛似乎蔓延到了心口，堵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是得救后的庆幸吗？或许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残留在四肢百骸。
可那更深处的、对未来生活的绝望，却像冰冷的潮水，并未退去。
如果说刚才的她，尚且能凝聚起一丝自我了断的勇气。
那么，经历过椅子被踢翻、身体悬空、脖颈被勒紧那一瞬间，真实而冰冷的压迫与窒息般的恐惧，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身体记忆里。
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鼓起勇气，重新踩上那样一张椅子了。
谢月遥望着帐顶，极轻地、又仿佛用尽力气般，叹了一口气。
这叹息惊醒了床边兀自沉浸在恐惧中的谢星遥。
“阿姐，”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坚决，“你走吧。”
谢月遥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嘶哑。
“走？我要能走，还用得着你来说？院外都是父亲加派的守卫。就算侥幸溜出去了，不出片刻，也会被轻而易举地抓回来。”
“我有办法。”谢星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谢月遥的目光于是转回来，带着怀疑与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那天和你谈过之后，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的态度，说的话，都让我心慌。”
谢星遥没直接回答，反而说起前因，“我本来是在悄悄打探林家的底细……”
“说重点。”谢月遥无力的打断了她。
谢星遥愣了一下，嘴角悄悄上扬，还是这样的阿姐，让她觉得心安。
“好。”她收敛笑意，神情变得专注而冷静，“虽然你人出不去，但从外面运东西进来是简单的。”
“什么意思？”谢月遥疑惑。
“我这几天，一直在悄悄找一个人。”谢星遥压低了声音。
“找一个和你身高、年纪都差不多的，而且……是那种快要不行了的人。”
谢月遥眨了眨眼，混乱的思绪努力跟上妹妹的话，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形。
“昨天，我找到了。”谢星遥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波澜，只有陈述事实的冷静。
“是个穷苦人家的坤泽女儿，病了很久，大夫说，就这两天的事了。”
谢月遥的心跳漏了一拍。
谢星遥没有停顿，将计划和盘托出。
“等她咽了气，我们就在半夜，悄悄把她的遗体运进来，放到你的床上。然后……”
她做了一个手势。
“一把火烧了这里，火势起来，必然混乱，我们可以趁乱混出去。而且，也能减少追查的线索和追兵。”
这个计划大胆、危险，却也……确实可行。
谢月遥内心瞬间被一股强烈的希望和惊喜攫住，仿佛黑暗的深渊里骤然投下一束光。
可紧接着，一股深重的罪恶感和不安便涌了上来。
因为自己的逃离，要让一个本已不幸的逝者死后都不得安宁，甚至尸骨无存？这让她良心上备受煎熬。
谢星遥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的挣扎与不安，立刻出言安抚。
“放心吧，阿姐。”她语气放缓。
“我已经和那个姑娘自己，还有她的家人，都说好了的。他们家里……很穷，到时候从我的零花钱里给他们补偿。”
她说着，顺势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仿佛从刚才那场惊吓中彻底缓了过来，身体放松了些，继续补充细节，试图让姐姐更安心。
“而且，这几天我还让人送了不少好吃好用的过去，至少让她在最后这段日子里，能过得舒服些。至于死后……我也会另外给她烧一大笔纸钱。”
虽然她始终认为，人死如灯灭，灰飞烟灭，根本收不到什么纸钱。
但这么说，能让阿姐心里好过点就行。
就连买那些吃食送过去，也是因为她觉得，如果是阿姐来做这件事，一定会这么做。
她骨子里其实遗传了父亲的一些冷血，但幸好，对于阿娘和阿姐，她永远保留着最柔软和真诚的部分。
谢月遥听她这么说，眼中的不安果然消减了不少。
她的目光重新亮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看向谢星遥：“那……我……真的能逃走吗？”
“能。”谢星遥回答得毫不犹豫。
“但是阿姐，你想清楚。逃出去之后，你就不再是谢家大小姐了。你可能要过很平常、甚至有些贫苦的生活。你……真的能接受吗？”
“能！”谢月遥几乎立刻回答，声音因急切而更显嘶哑，眼中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的光芒。
“不论怎样的生活，只要是我自己选择的，只要能……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都能接受！”
谢星遥微微一笑，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的阿姐，总是这么容易满足。
小时候随便哄哄，就接受了分化后两人截然不同的待遇，继续做个好姐姐。
长大了，仅仅是从这令人窒息的深渊里逃离，去过最寻常百姓的生活，就能让她如此开心，如此充满希望。
真是个……笨蛋阿姐啊。
不过，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