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禾心里暗笑，看来这位嘴上不饶人的书斋东家，心思怕是自己都还没完全弄明白呢。
被抢了话头的江洛，面上并无愠色，只略显无奈地看了沈怀舟一眼，才转向顾青禾，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仪态依旧从容。
顾青禾心知肚明，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旁人插不进嘴，便只笑了笑，不再多言，径直扬了扬手中厚厚一沓书稿。
沈怀舟见状，立刻会意，知道是正事来了。
她不再说笑，利落地站起身，对顾青禾道：“走，咱们里边说。”
又转头对江洛随口交代一句，“洛洛，你先看着店，有客人来照应一下。”
顾青禾挑挑眉，上次见面还是江洛呢。
江洛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顾青禾怀里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却并未多问，只重新拿起了手边的书卷，姿态娴雅。
沈怀舟引着顾青禾穿过一排排散发着墨香的书架，来到书斋后头那间用作账房和待客的安静内室。
两人合作许久，流程早就熟得不能再熟，钱书交接利落得像一场排练无数次的默契戏码。
等两张百两银票和十几两碎银都入了顾青禾的手，她对沈怀舟竖起大拇指，这书眼看要一路卖进京城去了，势头好得很。
“新书何时能开售？”顾青禾收好银钱，问起正事。
“等我今日抓紧看完，立刻送到县城的印坊去。他们动作快，明日一天能先赶出一百本，后日一早，便能在书斋上架了。”
沈怀舟盘算着，语速飞快，目光又黏在了书稿上。
不过这回她倒是忍住了没立刻翻开，比起前几次分红完就迫不及待埋头苦读的模样，已是克制了许多。
顾青禾见状，笑了笑，将随身带来的布包解开，取出那个神态灵动的悟空玩偶。
“还有件事，怀舟，后日新书发售，我想把这玩偶也摆在你这书斋最显眼的地方，你看行吗？”
她递过玩偶，笑着说：“我们的稚趣园在新书发售日一起开业，添点人气。”
“小事一桩！”沈怀舟接过玩偶，捏了捏那软乎乎的胳膊，满口答应。
“到时保证让来往的客人一眼就能瞧见这齐天大圣！让伙计也多说道几句，准保替你宣传得妥妥帖帖。”
她爽快地应承下来，却捏着玩偶，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想说，脸上露出些罕见的犹豫神色。
“怎么了？还有别的事？”顾青禾主动问道，心下有些好奇，不知道怀舟有什么为难的。
“那个……”沈怀舟摸了摸鼻子，声音比方才低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
“青禾，这书稿……我能和洛洛一起看吗？”
顾青禾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当然可以啊。不过……这不是该问江小姐愿不愿意的事么？”
她有些不解，疑惑的问回去。
“不是这个意思。”沈怀舟连忙解释，脸上那点赧然更明显了。
“我是说……我和洛洛一起看这稿子，她自然就知道《西游记》是你送来的了。”
她抬眼看了看顾青禾，“你先前不是提过，不想太多人知道作者是谁么？”
顾青禾这才恍然，原来沈怀舟是顾虑这个。
她心下微暖，摆摆手，语气轻松：“没事，江姑娘知道无妨。只要她不说出去就行。”
她顿了顿，又笑道，“而且，以你们现在这相处的架势，明日印书的事她多半也会知晓，猜也能猜到是我了。瞒着她反倒显得生分。”
沈怀舟听她这么说，脸上那点犹豫瞬间消散，绽开一个明朗又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睛都亮了几分。
“那就好！青禾你放心，洛洛她嘴严得很，绝不会乱说的。”
她这副模样落在顾青禾眼里，心下不由暗笑。
沈掌柜对自己这份下意识的维护，其中蕴含的意味，不知是否清楚呢。
“那我先走了。”见沈怀舟一副心思全系在书稿上、迫不及待要开读的模样，顾青禾便识趣地提出告辞。
“好！等你开业那天，我一定去给你捧场！”沈怀舟笑着应承，心思却已飞到了即将展开的故事里。
顾青禾道了谢，走出内室，又与外间柜台后的江洛点头示意，这才离开了墨香斋。
她没急着立刻回店铺，而是脚步一拐，朝着街上那家有名的糕点铺子走去。
出来一趟，总得给忙碌的姐姐带些小礼物回去。
墨香斋内，沈怀舟拿着厚厚一沓书稿，站在内室门口，朝外间的江洛兴奋地招手：“洛洛！快来！”
江洛与店里的伙计低声交代了一句，便步履轻盈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她轻声问，目光落在沈怀舟手中那叠纸上。
“看！这是什么？”沈怀舟献宝似的扬了扬手中的书稿，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什么？”
江洛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期待：“是……《西游记》的最新一册？”
“答对了！”沈怀舟笑得眉眼弯弯，“要不要一起看？青禾刚送来的，热乎着呢！”
江洛确实极喜欢这个故事，能提前一睹为快，自然心动。
不过……
她微微抬眸，认真地看向沈怀舟，语气平静地问：“怀舟，你为什么……想和我一起看呢？”
沈怀舟被她问得一怔，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答道：“你不是也很喜欢《西游记》吗？有新册子，当然想跟你分享啊。”
“我是喜欢。”
江洛点点头，面上显露出无辜又纯良的神色，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可两个人同看一本书……终究是过于亲密了些。毕竟，乾元坤泽有别，不是么？”
“啊……”沈怀舟这才恍然，脸上露出一丝后知后觉的尴尬，下意识地挠了挠头。
“我……我老是忘记你是坤泽。”
这话她说得自然，全然是出于习惯与亲近，并无半分轻视。
可听在江洛耳中，却让她那张刻意装出的无辜脸险些没绷住，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她是想听这个回答吗？！这么久过去了，这家伙怎么还是一副好姐妹万事足、全然不开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