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贴的红纸在春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醒目，淋漓的墨迹清清楚楚，引得不少路过的、做针线活的坤泽们驻足细看，低声交谈。
到了约定好的招工之日，顾青禾和苏云书还未走到店铺门口，远远便瞧见已有三五个坤泽在门前安静等候了。
顾青禾心里微微一松：看来消息传得不错，今日不会冷场了。
苏云书上前，微笑着向众人颔首致意，拔开门闩，将人请进收拾得窗明几净的内院。
顾青禾对于绣工之事基本属于一窍不通，便自觉地承担起后勤事务。
她麻利地烧水沏茶，将温热的茶水一一端给等候的众人，又维持着店内的秩序，让气氛保持和缓有序。
真正的“考官”，自然是苏云书。
她先请每位应募者拿出自己带来的绣样，仔细观看。
纹样、配色、针法、走线的平整与藏针的技巧，都在她沉静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她看得极快，却又极准，寥寥数眼，便能判断出大致水准。
若觉得绣工尚可，符合要求，她便温和地请那人到里间早已备好的绣架前，用店铺提供的针线布料，随意绣一个简单的花样。
这一步，是为了确认对方带来的绣品确是出自本人之手，也看看其临场发挥与针线活的速度和熟练度。
顾青禾靠在连通内外间的门框上，目光柔和地追随着苏云书的身影。
她穿梭在众人之间，面容清雅，神态专注。
与人说话时声音总是温和的，即使面对未能通过的人，也会耐心地告知缘由，具体指出针法何处有待改进，亦会肯定对方做得好的地方。
那些虽未被选上、却因她几句精准指点而豁然开朗的坤泽，看向她的眼神里往往交织着感激与钦佩。
苏云书对待每一个人都温和有礼，极富耐心。
可也正是这份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不偏不倚的冷静与专业，反而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层温和却难以真正亲近的距离感。
然而，每当苏云书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门边的顾青禾时，那双沉静的眼眸便会微微一亮，唇角也会不自觉地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那份瞬间柔软下来的神情，任谁都能看出其中蕴含的、与众不同的亲昵与喜爱。
顾青禾静静地看着，心中满是骄傲与暖意。
她想，这样优秀而强大的姐姐啊，就该在她擅长的领域里熠熠生辉，被人仰望。
“我这个绣样这么好，凭什么不让我通过？！”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店内原有的平和。
顾青禾正往炉子里添炭，闻声立刻放下火钳，快步走到房门口。
她本能地想立刻进去帮忙，但在看见苏云书脸上那副镇定自若、不见半分慌乱的神色时，脚步又顿住了。
发出质问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坤泽，手里捏着一方绣帕，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忿。
“您带来的这幅‘锦鲤戏水’，绣工确实精湛。”
苏云书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冷静平稳，如同陈述事实。
“尤其是这锦鲤的眼珠，用的是‘打籽绣’来点出神光。此针法需下针极稳极准，力道收放只在一瞬，方能聚精会神，栩栩如生。”
她顿了顿，指向旁边绣架上那人刚刚完成的一片竹叶绣样。
“而您方才所绣的这片竹叶，叶尖收锋之处，同样是考验下针力道与走势的关键。您连试两次，针脚却显虚浮，走势犹疑。”
“我……我有段时间没摸针线了，手生了不行吗？”那男坤泽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却比方才小了些许。
苏云书静静看了他片刻，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磬轻击。
“这并非手艺生疏与否的问题。笔下绣针，如同书写。一个人多年养成的行针习惯、气韵力道，藏不住，也改不了片刻。”
她的目光落回那幅精美的锦鲤绣帕上，“您带来的这幅绣品，行针气韵流畅饱满，针脚间隐有大家风范；而您方才所绣的竹叶，虽也工整，却气韵断续，力道孱弱。二者绝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店内还有正在绣着的和未能通过，却想多看看、听听的坤泽们，此时也纷纷看向这边。
她们或许未必人人都能如苏云书般一眼看穿针脚间的气韵，但支持这位温和又专业的“考官”却是无疑的。
“多大人了，还拿着别人的东西来充数，真不要脸！”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性子直爽的小姑娘率先扬声说道，脸上满是鄙夷，“快走吧你！”
“就是，苏娘子说得在理，这就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自己手艺不精，还想蒙混过关……”
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那男坤泽眼见情势如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臊得待不下去，抓起自己的东西，低着头匆匆挤出门去，落荒而逃。
苏云书这才转向众人，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和：“多谢诸位。”
她并未因方才的插曲动气，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随即又转向下一位等待的应募者，继续专注地审视起新的绣样来。
店铺内，秩序很快恢复。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细微的浮尘，照亮了绣娘们手中飞针走线的专注，也照亮了苏云书沉静专业的身影。
顾青禾退回炉边，嘴角噙着笑，继续烧着她的水。
到了傍晚时分，送走了最后几位在店内逗留、观摩学习的坤泽，招工之事也尘埃落定。
苏云书最终选定了五位坤泽：四位女坤泽，一位男坤泽。
年龄多在二三十岁，正是稳重又能干的年纪。
唯独其中一位，瞧着只有十六七岁，正是先前那个率先出声支持苏云书、性子直爽的小姑娘。
但苏云书并没有因此给她开后门，她会被选上，全是凭本事。
苏云书一边整理着留下的绣样，一边温声对顾青禾解释。
“这姑娘带来的绣样简单，会的针法也不算繁复，但悟性极好，能迅速理解线条走向，下针的位置几乎不犹豫，稍加指点，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
顾青禾听了，了然地点点头。
她虽不懂绣艺，却明白“天赋”与“悟性”的可贵。
姐姐看人，果然不止看眼前的一针一线，更看长远发展的潜力。
她知道，有姐姐掌着这技艺的关，她们的稚趣园，定能稳稳当当地开张，并且越走越远。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店铺内染上一片安宁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