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村中，日头已近正午。在一间齐整的砖瓦房前停下驴车，顾青禾手里提着肉，带着苏云书上前叩响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四五岁胖嘟嘟的小孩，名叫山子。
他一见顾青禾，圆溜溜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惧怕，下意识地就往门后缩了缩，小手用力，想把门关上。
这一年多来，顾青禾在大人间的口碑虽已扭转，但在这些幼童心里，余威犹在，他正是懵懂记事时，亲身经历过原主那喝醉便六亲不认、见人就打的三年，说不定跑得慢了，就真挨过揍。
顾青禾不以为意，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油纸包，递过去，语气放得温和：“山子，饴糖，吃不吃？”
山子盯着那糖，眼睛都直了，响亮地吸溜了一下口水，脚下却像生了根，既渴望那甜味，又怕靠近这个凶神恶煞之人，只敢眼巴巴地瞧着，不住地咽口水。
顾青禾被他这又馋又怕的模样逗笑了，将糖包放到苏云书手中，朝她使了个眼色。苏云书虽有些疑惑，还是依言接过，柔声道：“给你。”
那馋小子犹豫了一瞬，终于抵不住诱惑，接过糖包，利索地扯开油纸就将糖块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问：“里们……有撒事？”
“你祖父在家吗？”顾青禾笑问。
山子含混地丢下一句“我去喊”，便转身飞快地溜进了院里。
苏云书轻轻捏了捏顾青禾的手，小声问：“青禾，那孩子是不是怕你？连糖都不敢接你的。”
“是啊，”顾青禾故意板起脸，皱起眉头，装出一副凶相，“我可凶了，你害不害怕？”
苏云书被她逗得“噗嗤”一笑，只觉得自家妻主这般模样实在有趣，便配合着往她怀里一躲，软声道：“好害怕。”
顾青禾无奈地将她从怀里扶正，笑道：“躲反了，姐姐。害怕怎么还往我怀里钻？”
“因为你怀里最安全呀。”苏云书仰头看着她，眉眼弯弯。
顾青禾心头一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笃定：“嗯，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这时，村长快步从里屋走了出来。“是青禾和云书啊，”他热情地招呼，“快，屋里坐，是有什么事吗？”
自打上回顾青禾拉着刘老三游街后，村里人再议论起苏云书，也自觉地用名字相称，不敢再提奴隶二字，生怕触了顾青禾的霉头。
两人跟着村长在堂屋坐下。顾青禾将带来的猪肉递上：“村长，我们今日来，是想劳烦您老人家，帮我们在婚书上作保签个字。”
村长的手伸到一半，闻言却讪讪地缩了回去，目光在那条肉上留恋了一瞬，为难道：“青禾啊，不是老头子我不肯帮你，是你娘子这情况，它……它也不太合规矩啊。”他声音越说越小，身子还不自觉地悄悄往后退了退。
顾青禾连忙从怀中取出那份崭新的脱籍文书，出门前特地带上的，“村长，您看看，我娘子如今已是良民了。”
“诶？”村长惊奇地应了一声，接过文书，凑到眼前。他识字不多，半吊子水平，但文书上脱籍等几个关键字眼和官府的朱红大印还是认得的。
他反复看了两遍，尤其对着那官印端详良久，脸上顿时云开雾散，乐呵呵地将文书递还给顾青禾。
“好，好啊！没问题！”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倒也不在意苏云书怎么脱的奴籍，只想着能心安理得地接过那条猪肉。
“老头子我这儿就有现成的婚书样式，我给你们填好名字，你们拿回去就能用。”他提着肉，眉开眼笑，“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拿！”
说完，他哼着小曲儿转身进了屋，那脚步，竟比寻常轻快了好几分。
村长很快拿着一张空白的婚书样本回来了，脸上笑呵呵的。
他将婚书铺在桌上，研好墨，提笔问道：“青禾啊，你们二人的姓名、籍贯、年岁，都报与我听。”
“顾青禾，原籍便是本村，年十九。”
“苏云书，原籍京城，现籍落于本村，年二十二。”
村长依言将信息工工整整地填写在对应的位置上。写到苏云书原籍时，他笔尖顿了顿，心下了然，但并未多言，只按照顾青禾的说法写了上去。
填好基本信息，村长在保人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取出随身的小印，蘸了印泥，端端正正地盖了上去。
“来，你们二人，在这里按下手印。”村长指着立婚书人旁边的位置。
顾青禾率先上前，用拇指蘸了红色的印泥，在自己名字下方，用力按下一个清晰的指模。
然后她自然的拉过苏云书的手，柔声道：“姐姐，来。”
苏云书看着那张决定她们名分的红纸，心跳有些快。
她学着顾青禾的样子，伸出纤细的拇指，蘸上印泥，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在苏云书三个字旁，按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两个鲜红的指印并排而立，像两颗紧紧相依的心。
“好了！”村长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和指印，将婚书递给顾青禾，“收好了，青禾。拿着这个去县衙，你们便是官府认定的妻妇了！恭喜啊！”
“多谢村长！”顾青禾接过这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婚书，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她郑重地将婚书折好，与苏云书的脱籍文书放在一处，贴身收好。
“多谢村长。”苏云书也微微躬身，轻声道谢，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羞怯与喜悦。
“客气啥！都是好事，大好事！”村长心里惦着那两斤实实在在的猪肉，笑得见牙不见眼，嘴上热络地客套着：“眼看就晌午了，要不就在我家吃口便饭再走？”
顾青禾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句场面话。若真应下，村长回头怕是得心疼的捶胸顿足，怨自己多这一句嘴。
整个松岭村谁不知道，这位村长在银钱小事上向来算得精明，好在遇上正事从不含糊，她当下便委婉地推辞了。
村长见状，也不多留，脸上堆着热情的笑，一路将两人送到了大门口，直到目送她们坐上驴车，身影消失在村路尽头，才转身回屋。
回到家中，已是晌午。两人随意烧了些家常饭菜，安静地用罢。
苏云书起身收拾碗筷，顾青禾便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到厨房，从身后懒洋洋地趴在她背上，下巴搁在她单薄的肩头，鼻尖蹭着她颈间柔软的肌肤，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姐姐，我好困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是昨夜情绪大起大落、睡眠不足的证据。
苏云书被她蹭得有些痒，心里却软成一滩春水。“那你先去午睡好不好？”她放柔了声音，“我洗好碗就来陪你。”
“不要，”顾青禾收紧手臂，在她耳边含糊地撒娇，“想和你一起嘛。”
苏云书心尖一颤，只觉这乾元粘人得紧，却让她甘之如饴。
她偏过头，用脸颊轻轻回蹭了一下她，算是安抚，手下洗碗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待苏云书将一切收拾妥当，顾青禾已靠在一旁，脑袋一点一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她闭着眼睛，信任地任由苏云书牵起她的手，引着走回卧房。
一挨到床边，她便自发地滚进里侧，裹着被子含糊嘟囔：“午安，姐姐……下午记得喊我包饺子。”
“好，快睡吧。”苏云书应着，轻轻拍拍她，哄人睡去，便熟练地侧身钻进她温暖的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也安然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