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织逐渐适应了圣子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日常。
晨起,在侍女的服侍下盥洗更衣,穿戴好那身象征着无上地位与神圣职责的华美白袍。
用过早膳,前往中央圣殿侧翼的专属书房,教皇已经将筛选、整理好的文书整齐码放在宽大的桌案上。
大多是各地教堂的常规汇报,边境冲突的简报,物资调配的申请,以及一些需要圣子签字确认的、关于教义阐释或重要人事任免的最终文件。
教皇显然已经做了初步处理,呈递上来的大多是同意或基本同意的草案,需要千织做的,更多是一种象征性的审阅与最终裁定。
与千织预想中需要焦头烂额处理危机、搜寻线索的状态大相径庭。
他更像一个被精心供奉起来的,一个需要定期出现、以自身存在稳定人心的象征。
每周固定的时日,他需要前往大圣堂,站在高高的圣坛上,为远道而来祈求赐福的信徒们,洒下象征光明祝福的圣水。
无数双充满敬畏、渴望、虔诚的眼睛会聚焦在他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狂热的信仰之力。
千织机械地重复着动作,青绿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下方攒动的人头,内心一片沉寂的疏离。
本以为被世界法则送到这个关键节点,会有更多棘手或隐秘的事务需要他亲自处理。
然而,现在的一切都明显轻松过头了。
反倒让人生起一股不安,总觉得山雨欲来。
夜里,寝宫内弥漫起安神香清雅宁神的气息。
侍女们完成最后一轮巡视,确认一切妥当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厚重的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千织没有立刻入睡。
他换下了繁复的圣子袍服,只穿着一身素白的单衣,独自坐在床边宽阔的窗台上。
墨色的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身后,衬得他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侧脸愈发清冷。
他推开手边的雕花木窗,夜风带来庭院里草木的清香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的喧嚣气息涌入。
星空浩瀚,与千年后似乎并无不同,只是光明与黑暗的界限,也似乎更加分明。
他摊开手掌,一缕极其微弱的、纯净的乳白色光芒在指尖萦绕,那是属于这个“圣子”身份的光明之力,与他本身的本源虽有相似,却更加贴合这个世界的规则,使用起来也少了些滞涩感。
他尝试着调动,感受其与周围环境中光明元素的共鸣。
一种极其隐晦的阴冷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蓦地触及了他的感知边缘。
古老,晦涩,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不悦的阴郁与血气。
千织指尖萦绕的光芒瞬间熄灭。
他没有回头,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只是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向着身后房间阴影最浓重的角落,看似随意地一划。
一道凝练如实质、边缘闪烁着锐利金芒的光棱,无声无息却迅疾如电地疾射而出!
“嗤——!”
光棱撕裂空气,精准地刺向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阴影。
几乎在光棱发出的同一瞬间,那片阴影骤然扭曲、膨胀,一道修长矫健的身影险之又险地侧身避开了光棱的轨迹。
光棱擦着他的脸掠过,“噗”地一声没入后方雕刻着天使浮雕的石墙,留下一个边缘光滑焦黑、深达数寸的小洞。
那道身影在数米外重新凝聚,稳稳落地。
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贵族便装,款式古老而优雅。
月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照亮了他半边面容。
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深褐色的短发略显凌乱,一双酒红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闪烁着惊讶、审视,以及一丝被挑起的、危险的兴味。
他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灼灼地落在依旧背对着他、坐在窗台上的千织身上。
传闻中深居简出、性情淡漠、除了赐福几乎不参与任何具体事务、被某些暗中觊觎者评价为“被宠坏了的漂亮吉祥物”的光明圣子……
与情报描述得,颇有出入。
不,不仅仅是“有出入”。
刚才那一道看似随意挥出的光棱,其中蕴含的光明之力极其凝练纯粹,速度与精准度更是骇人。
这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空有头衔的“圣子”所能拥有的反应和力量。
他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唇,觉得那些散布传言的人眼睛多少有点瘸。
不过,试探到这位圣子的深浅,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并且远超预期。
剩下的,就是将这个出乎意料、却也因此价值可能更大的“漂亮战利品”带回幽暗山脉,作为接下来与光明教廷,或者说,与那位难缠的教皇谈判时,一枚足够分量的筹码。
似乎也变得更有挑战性,也更有趣了。
千织缓缓转过身,从窗台上轻盈地跃下,赤足无声地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月光勾勒出他单薄却挺拔的身形,素白的单衣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抬起眼,青绿色的猫眼平静无波地看向不请自来的入侵者,仿佛刚才那凌厉的一击并非出自他手。
在看清人的面容的那一刹那,千织的眸光微微闪烁。
随即,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内响起,清冷得像山涧冰泉:
“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惊慌,也听不出愤怒,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居高临下的询问。
这是对方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和矜贵。
这种态度,让年轻的血族眼中兴味更浓。
“深夜冒昧来访,惊扰了圣子殿下的清静,实在抱歉。”
年轻血族优雅地欠了欠身,动作无可挑剔,语气却带着一丝玩味,
“只是,有些‘重要的事’,在下觉得或许与殿下当面商讨,更为合适。不知殿下……可否赏光,移步一叙?”
他的话语彬彬有礼,但那双酒红色的眼眸却紧紧锁定着千织,如同盯上猎物,周身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充满压迫感的气息,缓缓地向整个房间渗透,试图瓦解这里原本浓郁的光明结界,制造出有利于他的环境。
空气凝固了片刻,冰冷与温暖,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看不见的层面开始无声地碰撞、挤压。
寝殿内昂贵的纱幔无风自动,桌案上的烛火明暗不定。
千织站在原地,微微偏了偏头。
片刻,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对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不经意流露出的嫌弃:
“我不喜欢你们那。也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移步’商讨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骤然亮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试图侵蚀而来的黑暗撞在光晕上,如同冰雪遇到烈阳,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迅速消融退散。
年轻血族的脸色微微一凝。
“殿下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他笑了笑,身形却毫无征兆地动了!
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真身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千织侧方,苍白修长的手伸出,指尖萦绕着不祥的暗红光芒,直直朝着人抓去!
速度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然而,千织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了一下,下一刻便往身旁偏移了半寸。
血族志在必得的动作落空。
千织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一点璀璨如星辰的炽白光芒在他掌心瞬间凝聚、膨胀。
低低的吟诵声响起。
“轰——!”
耀眼的白光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的每一个角落,将阴影彻底驱散!
年轻血族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酒红色的眼眸因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的强光冲击而骤然收缩,瞳孔几乎缩成针尖。
他周身本能地涌出浓稠如实质的暗红血雾护体,但在那炽烈圣光的冲击下,血雾剧烈翻腾,发出被烧灼的“嗤嗤”声响,迅速变得稀薄。
他疾退!
一直退到寝殿另一端的阴影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身上那身昂贵的深色外套,边缘处出现了几处焦黑的痕迹,那是被圣光擦过的结果。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盯着千织的眼神,已经彻底没有了最初的模样,只剩下全然的凝重与……一丝难以置信。
面前漂亮的少年对光明之力,简直到了炉火纯青、信手拈来的地步!
反应、速度、力量掌控,无一不是顶尖!
这哪里是什么吉祥物?
这分明是教廷隐藏至深的、最锋利的武器!
情报严重失误!
千织周身的光晕略微黯淡了些许,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呼吸平稳,只是那双向来平静的青绿色眼眸,此刻看向血族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极淡的探究。
“……始祖时期的纯血?”
他轻声自语,像是确认了什么。
寝殿紧闭的厚重门扉之外,隐约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铠甲摩擦碰撞的铿锵之音!
方才那瞬间爆发的强烈能量波动,惊动了圣殿外围的守卫和巡逻的圣殿骑士!
年轻血族眉头紧皱,知道今晚的行动已经不可能完成了。
强行带走面前的少年,在惊动了守卫的情况下,风险极高。
但他又不甘心就此退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千织身上,尤其是在他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
或许……可以再试一次,速战速决!
千织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
就在血族蓄势待发的瞬间,千织忽然抬起右手,食指指向他,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光点正在汇聚。
“你无法带走我。”
“或者,你也可以留下,谈谈你那所谓的重要的事。”
简单直接的两句话,像是在人心上戳刀子。
年轻血族脸色变幻,最终,他深深看了一眼千织,将这个给他带来巨大意外和挫折的少年牢牢记在心里。
“今夜……是我冒昧了。”
他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身形再次化作一团翻涌的血雾,融入房间角落最深重的阴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带着不甘的低语,在空气中袅袅消散:
“我们……还会再见的,圣子殿下。”
几乎在血族气息彻底消失的同一时间,寝殿的大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推开,全副武装的圣殿骑士手持闪烁着圣光的长剑和盾牌,如临大敌地冲了进来。
“殿下!您没事吧?!”
为首的骑士长看到室内一片狼藉,以及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的千织,连忙单膝跪地请罪:
“属下来迟!惊扰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千织指尖的光点悄然消散。
他收回手,目光扫过紧张万分的骑士们,落回骑士长身上。
“无妨。”
“一只误入的蝙蝠而已,已经走了。”
千织顿了顿,补充道:
“今晚我去偏殿睡,明早请教皇过来一趟。”
“是!殿下!”
骑士长应诺,带着骑士训练有素的退下。
千织顺着窗户,望向窗外的夜空。
青绿色的眼眸深处,映着冰冷的月色。
刚刚的那人…长得很像悠。
看来,有些东西开始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