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米尔宅邸的主卧室里,千织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任由老裁缝和他的助手做最后的调整。
深蓝色的礼服以最精细的羊毛混纺丝绸制成,剪裁贴合他略显纤细却挺拔的身形,领口和袖口装饰着低调的银线刺绣,纹样是坎特米尔家族徽章的变体。
缠绕的藤蔓与鸢尾花。
外搭一件同色系的短披风,以一枚镶嵌着青绿色猫眼石的银扣固定。
镜中的少年几乎完全褪去了青涩的痕迹。
黑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几缕碎发却依然倔强地垂在额前。
青绿色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深邃,平静无波,却隐约透露出与这身华丽装束不甚协调的疏离感。
他看起来像一位真正的贵族继承人,只有他自己知道,衬衫袖口之下,手腕上覆盖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膏药。
那是昨天在医学院实验室,为了演示一种新的止血钳使用方法而不慎被器械边缘划伤后留下的。
伤口很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做了处理。
“完美,坎特米尔少爷。”
老裁缝后退一步,眼中满是赞叹,
“您的气质与这身礼服相得益彰。”
千织微微颔首:
“谢谢您,理查德先生。”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管家埃德加敲门进来,手中托着一个深红色的天鹅绒盒子。
“少爷,侯爵让我将这个交给您。是今晚佩戴的。”
千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银质怀表链,怀表盖上同样刻着坎特米尔纹章。
但引起他注意的是链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巧的银质吊坠。
与母亲留给他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略小一圈,且镶嵌着一颗极小的青绿色宝石。
“这是侯爵夫人……您外祖母的遗物。”
埃德加轻声解释,
“侯爵说,今晚,它应该陪伴着您。”
千织拿起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似乎带着岁月的温度。
他将它小心地系在怀表链上,放入礼服内袋,紧贴着自己原本的那条吊坠。
两份传承,此刻汇集于一身。
“宾客们已经开始抵达了。”
埃德加说,
“侯爵希望您在七点整时,与他一同在主厅楼梯上亮相。”
“我知道了。”
千织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丝对人群和目光的本能排斥压了下去。
今晚,他必须扮演好这个角色,为了爷爷,也为了……为此付出期待的家人们。
楼下,坎特米尔宅邸灯火通明,宛如沉入泰晤士河畔的一颗巨大宝石。
马车络绎不绝,身着华服的男女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玩偶,步入这盛大的社交剧场。
空气里混合着香水、雪茄、鲜花和昂贵食物的气味,乐队演奏着轻柔的序曲,水晶吊灯的光芒折射在无数玻璃器皿和珠宝上,晃得人眼花。
威廉、阿尔伯特和路易斯在稍早一些时候抵达。
他们同样衣着得体,阿尔伯特一身深灰色礼服,沉稳持重;威廉则是优雅的黑色,衬得他金发愈发耀眼,猩红的眼眸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路易斯选择了藏青色,发丝从鬓角垂落,巧妙地将他脸上的疤痕遮掩住。
三人站在一起,气质迥异却奇异地和谐,引来不少注目和低语。
毕竟,“幸存的莫里亚蒂兄弟”本身就是一个足够引人遐想的话题。
阿尔伯特的目光扫过大厅,看似随意,实则快速辨认着几张他早已通过情报网记录在案的面孔:那位是军需部的副大臣,正与妻子低声交谈;角落那位胖绅士是三家纺织厂的幕后所有者,最近在工人待遇问题上颇有争议;窗边那位神色略显焦虑的年轻人,则是某位伯爵的次子,据说欠下了不少赌债……
威廉则更关注人际互动的细节:谁与谁交谈时身体角度显得疏离,谁的眼神在提到某个名字时闪烁不定,谁看似在倾听实则心不在焉。
这些细微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他的脑中自动归类、分析,逐渐拼凑出权力帷幕后的真实图景。
路易斯安静地站在两人稍后的位置,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目光却始终留意着楼梯的方向,等待千织出现。
七点整,乐队适时地转换了曲调,奏起一段庄重而略带庆典意味的旋律。
大厅里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主楼梯上方。
坎特米尔侯爵首先出现,他身着传统的深紫色天鹅绒礼服,胸前佩戴着象征爵位的勋章,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后,他微微侧身,让出了身后半步的位置。
千织走了上来。
那一瞬间,大厅似乎安静了片刻。
烛光与水晶灯的光芒落在他身上,深蓝色的礼服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只衬托出他略显苍白的肤色和那双在灯光下呈现出奇异光泽的青绿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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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履平稳,姿态挺拔,表情是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却奇异地与这场合所需的庄重感契合。
他没有微笑,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掠过下方的人群,没有在任何一处过多停留。
“女士们,先生们,”
侯爵的声音洪亮而充满自豪,
“感谢各位莅临,与我共同见证我亲爱的孙子,千织·克里斯·坎特米尔的成人时刻。”
掌声响起,夹杂着低低的赞叹和议论。
“那就是坎特米尔家找回来的孙子?”
“听说在医学院是个天才……”
“那双眼睛可真特别,像猫眼石一样。”
“气质倒是沉静,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那么浮躁。”
千织听着这些隐约飘入耳中的话语,内心毫无波澜。
他配合着侯爵,走下楼梯,开始接受第一批重要宾客的正式祝贺。
王室代表是一位年长的公爵,语气矜持但态度还算和蔼;内阁大臣们则更多带着评估和审视的目光;其他贵族世家代表们的祝贺则掺杂着程度不同的好奇、羡慕或隐晦的嫉妒。
整个过程,千织就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做出恰当的反应,说出得体的言辞,但灵魂的某一部分仿佛悬浮在半空,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能感觉到威廉和阿尔伯特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支持与关切;也能感觉到大厅中某些特别锐利或探究的视线。
大约半小时后,侯爵看出千织需要稍作喘息,便体贴地让他“去招待一下自己的朋友”。
千织如蒙大赦,但表面依旧从容地向几位正在交谈的长辈致歉后,才走向莫里亚蒂兄弟所在的方向。
“感觉如何?”
阿尔伯特递给他一杯清水,低声问。
“有点累。”
千织接过水,实话实说。
他确实感到疲惫,不仅是精神上的,身体也因长时间站立和紧绷而有些不适。
威廉轻笑:
“确实,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小千。但你完成得很好。”
他的眼眸快速扫过千织的左手腕
——那里,袖口因刚才的动作微微上移,露出了一小截白色绷带的边缘。
威廉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暗。
路易斯则更直接地担忧:
“你手腕怎么了?”
瞬间把阿尔伯特的视线也吸引过去。
“怎么回事?”
“实验室的小意外,已经处理好了。”
千织拉好袖口,轻描淡写地带过。
“没事的。”
就在这时,一位侍者走近,对阿尔伯特耳语了几句。
阿尔伯特点点头,转向威廉:
“我们‘预约’的会面时间快到了。”
威廉看了看怀表,对千织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歉意和某种千织熟悉的、属于他们“工作”的专注:
“抱歉,小千,我需要暂时离开一下。很快回来。”
“去吧。”
千织很平静。
他知道今晚威廉另有目的。
或者说,这其中也有爷爷帮忙促成的手笔。
看着威廉优雅地融入人群,朝通往二楼藏书室的方向走去,千织收敛心神。
“坎特米尔先生?”
一个温和却带着独特穿透力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千织转身,看见一位二十几岁左右、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
他身材瘦高,面容敏锐,灰蓝色的眼睛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兴趣打量着自己。
“福尔摩斯阁下。”
千织礼貌地点头,但也仅此而已。
“侯爵的邀请,总是值得重视的。”
福尔摩斯的话语听起来像是恭维,但千织知道对方的本意并非如此。
“况且小少爷风姿绰约,又在医学方面小有成就,比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要好不上。”
千织眨了眨眼,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本质的联系。
“不知可否……”
“福尔摩斯阁下,久仰大名。”
麦考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阿尔伯特自然地站到千织身侧,姿态保护而不失礼节,
成功转移了话题。
麦考夫挑了挑眉,但似乎看出了千织对社交确实不大有兴趣,也就不再紧盯着千织。
又交谈片刻后,他似乎接到了仆人的什么传话,礼貌地告辞离开。
临走前,他再次看向千织,递出了一张名片。
“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坎特米尔先生。我对合作持开放态度。”
千织接过名片,那张硬质纸片仿佛有千斤重。
他能感觉到,对方并未完全放弃对他的好奇。
“他很危险。”
待麦考夫走远,阿尔伯特低声说,眉头微蹙,
“福尔摩斯一家的观察力都敏锐的惊人,更何况他在内阁算是与我们对立的阵营。”
“我知道。”
千织将名片收好,
“但他只是好奇。”
“能维持多久呢?”
阿尔伯特还想说什么,大厅中央却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年迈的格罗夫纳伯爵夫人,以体弱和脾气古怪闻名。
她在与人交谈时突然身体一晃,脸色煞白,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捂住胸口,向后倒去,被旁边的女伴惊慌地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医生!快叫医生!”
有人惊呼。
现场一片混乱。
伯爵夫人的随行医生似乎并不在场,仆人们匆忙去找宅邸常备的医师,但显然需要时间。
老妇人呼吸急促,眼睛半闭,痛苦地呻吟着。
几乎是本能反应,千织已经迈步朝那边走去。阿尔伯特想拉住他,低声急道:
“小千,别……”
但千织轻轻挣开了他的手,步伐加快。周围的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坎特米尔侯爵也正从另一边赶来,看到千织上前,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
“我是医学院学生,请让开,保持空气流通。”
千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