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织对解剖学的兴趣并未停留在书本和图谱。
在征得坎特米尔侯爵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同意后,阿尔伯特通过某些特殊渠道,为他弄来了一些更为……实际的教具。
并非真正的尸体,那在老人家眼里太过惊世骇俗,而是一些极其精密、按照真实人体数据复制的蜡制解剖模型,以及一些经过处理的动物器官标本,用于观察组织结构和练习基本的缝合技术。
这些“教具”被安置在寓所地下室一间经过改造、通风良好的房间里。
这里成了千织除了卧室和客厅之外,待得最久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石炭酸气味,取代了楼上惯有的红茶与曲奇的甜香。
威廉和阿尔伯特偶尔会下来看他。
他们看到的千织,穿着干净的白色罩衫这是爷爷坚持要求的,即使只是模型操作。
他戴着护目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手持镊子或解剖刀,动作并不迅疾,却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稳定与精准。
他能沿着肌肉纤维的走向轻柔分离,能避开错综复杂的血管网络,精准地找到深层的神经束。
那双手,在需要隐匿和攻击时快如闪电,在此刻却展现出一种近乎艺术的、对生命构造的敬畏与探索。
“这里,”
千织指着一个心脏模型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对旁边观摩的威廉说,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从这里切入,角度和深度合适,可以造成瞬间的功能紊乱,但外表看不出明显伤口,而且因为位置特殊,出血会相对缓慢且内部积聚。”
威廉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立刻明白了千织话语中隐含的、超越医学本身的意义。
这不是一个未来医生在探讨救治方案,更像是一个潜在的、最顶级的刺客在分析致命弱点。
千织正在将他惊人的解剖学天赋,无意识地、或者说是有意识地,导向一个能为他们的“事业”服务的实用方向。
威廉没有点破,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平静:
“很精准的观察。”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千织天赋的赞叹,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仍然希望千织能远离这些,但似乎命运或者说千织自己的选择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拉入漩涡的中心。
阿尔伯特得知后,反应则更为复杂。
他既欣慰于千织找到了如此投入的领域,又担忧这种知识与他们黑暗计划的结合可能带来的后果,更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如果千织能掌握这些,那么在某些极端情况下,他或许能拥有更强的自保能力,甚至……
成为他们计划中意想不到的助力。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个念头,再次告诫自己,保护千织仍是首要任务。
弗雷德会定期来访,有时带着新发现的、关于植物或星空的书,有时只是单纯地来分享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千织依旧话不多,但倾听得很专注。
偶尔,当弗雷德鼓起勇气问及千织最近在学什么时,千织会简单地回答:
“医学。”
甚至会拿出一些不涉及核心、相对基础的解剖图谱给弗雷德看。
弗雷德看着那些精细到令人咋舌的肌肉和骨骼插图,试图理解千织的世界。
他雾霾蓝的眼睛里充满了混杂着畏惧和钦佩的光芒。
“千织……你好厉害。”
他由衷地赞叹,虽然他自己对这类东西敬而远之。
千织只是摇摇头,觉得这没什么。
一次,弗雷德来访时,正巧碰到千织在地下室进行模型操作后上来休息,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点未曾洗净的、用于标记血管的蓝色颜料。
弗雷德眼尖地看到了,好奇地问:
“千织,你的手怎么了?”
千织低头看了看,平静地回答:
“标记血管用的,一会儿就洗掉。”
弗雷德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点了点头,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反而觉得千织真的很厉害。
他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
“擦一下吧。”
千织接过手帕,擦了擦手,然后看着弗雷德,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弗雷德,你知道人体哪个部位受到压迫,能让人最快失去意识,但又不会造成永久性伤害吗?”
千织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他颈部侧面的一个位置,解释道:
“颈动脉窦。压力合适,可以触发反射,导致暂时性脑供血不足。”
弗雷德看着千织手指点着自己的那处皮肤,感受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带着淡淡石炭酸气息的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晕过去。
他既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而眩晕,又被千织话语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内容所震慑。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迷恋的这个黑发少年,与他认知中的所有同龄人都截然不同,仿佛来自一个神秘而危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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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种危险感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增添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晕乎乎地,只觉得面前的少年是他生命里最特别的存在。
坎特米尔侯爵对千织的“医学研究”给予了全方位的支持,要钱给钱,要资源找资源,甚至询问是否需要将某位退休的皇家御医请来指导。
他只提了一个要求:
注意休息,别累着。
千织的生活,似乎就这样在光明与阴影之间,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他像一道游走在两个世界边缘的幽灵,用他独特的方式参与着一切。
直到某一天,威廉和阿尔伯特策划的第一次针对某个小贵族的“惩戒”行动,在收尾阶段出现了一点意外。
目标人物在最后关头激烈反抗,阿尔伯特在制服对方时,手臂被碎裂的瓷器划开了一道不深但颇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们迅速处理了现场,回到临时据点。阿尔伯特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脸色有些发白。
威廉立刻去找急救箱,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原本在楼上房间看书的千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口。
他的目光落在阿尔伯特流血的手臂上,青绿色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
他没有惊慌,只是快步走下楼梯,来到阿尔伯特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松手,让我看看。”
阿尔伯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
千织俯下身,仔细检查着伤口。
他的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新手。
他迅速判断出伤口深度,避开了主要动脉,但伤及了一些小血管。
“需要清创,缝合。”
他言简意赅,然后转向刚刚拿着急救箱过来的威廉,
“酒精,纱布,缝合针线,还有……止血钳。”
威廉立刻按照他的要求,将东西一一递到他手中。
在地下室昏黄的灯光下,千织清洗伤口、消毒、然后用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拿起缝合针,穿上线。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每一针的间距和深度都恰到好处,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组织损伤和未来的疤痕。
他甚至一边缝合,一边低声解释:
“这个角度的撕裂,这样缝合会好的快点。”
阿尔伯特看着千织低垂的、专注的侧脸,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轻微却持续的牵拉感,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疼痛在这个时候变得像软绵绵飘在天边的云。
这不是游戏,不是理论。
这是实实在在的,在黑暗中,用他习得的知识,守护着他们。
当千织剪断最后一根线,用纱布熟练地包扎好伤口后,他抬起头,看向阿尔伯特和威廉。
青绿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但带上了几分控诉。
“说好了,会保护好自己的。”
两个人顿时有些心虚,尤其是作为伤员的阿尔伯特,想要解释却又无从下手。
“小千……”
“这次是意外,我们保证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看着两人恳切的表情,千织叹了口气,勉强接受了这种说辞。
“下不为例。注意不要沾水,明天换药。”
他嘱咐道。
两人如蒙大赦的点头。
威廉看着千织,又看了看阿尔伯特手臂上那排整齐的缝线,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关于如何保护千织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
也许……他之前的想法过于狭隘了。
小千的力量,或许并不在于他能否持刀战斗,而在于他拥有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找到方式守护“家人”的智慧与能力。
无论是用木刀抵住入侵者的喉咙,还是用缝合针弥合同伴的伤口。
阿尔伯特活动了一下手臂,疼痛减轻了许多。
他看着千织,露出了一个笑:
“谢谢小千医生。”
千织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个新称呼有些意外,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刻,地下室里的石炭酸气味,仿佛与楼上红茶和曲奇的甜香悄然融合。
千织的医学天赋,不再是远离尘嚣的爱好,而是深深嵌入他们命运织锦中的,一道独特而坚韧的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