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黑死牟看着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弟子,眉头越锁越紧,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与日俱增。
他当初将这个孩子带回无限城,初衷十分明确。
一是看中这孩子于剑道一途展现出的惊人悟性,那纯粹专注的眼神,那一点即通的灵性,隐隐让他看到了超越某个深植于记忆深处、如同梦魇般背影的可能性。
或许,倾囊相授,培养出一个足以打破那份阴影的传人,能稍慰他数百年来的不甘与执念。
二是这孩子身世干净,心思单纯,便于掌控。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远远偏离了他的预期。
这个名叫堇织的弟子,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越来越喜欢往千织大人身边凑。
起初,黑死牟还能以“孩子心性,千织大人气质宁静温和,自然吸引孩童亲近”为由自我安慰,甚至当无惨为此冷着脸来找他“投诉”,嫌他徒弟碍眼时,他还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用类似的理由搪塞过去。
可眼看着这“孩子”身高抽条,不知不觉间已经比千织大人还要高出些许,身形挺拔,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连当初只会黏着千织撒娇的梅,都开始主动领取一些力所能及的任务,为无限城的“事业”添砖加瓦,展现出了成长的模样。
而他这个好徒弟呢?!
竟然还像个没断奶的大型鸟类幼崽一样,整天依偎在千织大人身边!
千织大人看书,他就坐在一旁看着千织大人;千织大人喝茶,他就帮忙斟茶;千织大人偶尔出门,他那眼神就跟丢了魂似的!
这成何体统?!
虽然千织大人的魅力确实如此。
但是黑死牟自己还是觉得看不下去了。
那股自家白菜被猪,而且还是自己带回来的猪觊觎的憋闷感,混合着对弟子不务正业、耽于“美色”的恼怒,让他胸腔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终于,在一个午后,看到堇织又亦步亦趋地跟在千织身后,准备一同前往露台时,黑死牟忍无可忍。
他决定履行一下作为师父的“职责”,去把这个越来越不像话的徒弟揪回来,好好“切磋”一下剑道,让他清醒清醒!
他沉着脸,大步朝着露台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露台,准备厉声呵斥之时,一道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他所有的思绪炸得粉碎!
“缘一,你压到我的书了。”
声音是千织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带着点提醒的意味。
露台上,千织依旧窝在他的软榻里,手中捧着一卷书。
而堇织则盘膝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身体微微倾向千织,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千织沉静的侧脸上,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人。
他显然完全没留意自己手肘的位置,不小心压住了千织正在阅读的书页一角。
听到千织的提醒,堇织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抬起手臂,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
“抱歉,千织。”
然后,两人几乎同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什么东西重重砸落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哐当——!”
是黑死牟的佩刀。
他甚至没能握紧跟随自己数百年的武器,任由它脱手坠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千织和堇织同时转过头。
只见黑死牟僵立在露台入口,高大的身躯如同被冰封。
脸上那常年覆盖的冰冷面具彻底碎裂,眼眸瞪大到极致,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混乱,以及一种近乎荒谬的震悚。
他死死地盯着堇织,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千织大人…你刚刚……叫他什么?”
千织看着黑死牟这副罕见的失态模样,青绿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疑惑,但还是平静地回答了他那未问出口的问题:
“缘一啊……”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黑死牟的反应有些奇怪,便转过头看向身旁同样僵住的堇织,用带着点询问的语气说道:
“你没有告诉你哥哥吗?”
堇织,或者说,继国缘一,此刻脸上写满了心虚和慌乱。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确实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向兄长坦白这个过于惊世骇俗的事实。
是直接说“兄长,我回来了,虽然换了个样子”?
感觉会被砍成臊子。
还是慢慢试探兄长对于自己回来的接受程度,抓准时机?
他还没鼓起足够的勇气……
结果,就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千织如此轻描淡写地戳破了。
千织这句无异于火上浇油的问话,和缘一脸上的心虚表情,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黑死牟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你……你这……混蛋!!!”
一声压抑了数百年、混合着极致愤怒、震惊、被欺骗的羞辱感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的咆哮,猛地从黑死牟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捡起地上的刀,周身鬼气轰然爆发,肉眼可见的暗红色能量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他双目赤红,眼眸死死锁定住缘一,那目光简直要将他生吞活剥!
“噌——!”
刀刃瞬间弹出,带着撕裂一切的杀意,黑死牟如同疯魔般,当着千织的面,直接就朝着缘一劈砍过去!
“兄长!等等!你听我解释!”
缘一脸色一变,一边狼狈地闪躲着那毫无章法、却招招致命的攻击,一边试图解释。
“解释?!解释你如何瞒天过海?!解释你如何戏弄于我?!继国缘一——!!”
黑死牟的怒吼声几乎要掀翻露台的穹顶,攻势愈发狂暴。
他想起自己竟然还将这个“弟弟”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甚至偶尔还会因为其剑道天赋而升起一丝微妙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慰……
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讽刺和羞辱!
“我不是有意隐瞒!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缘一凭借着前世战斗的本能和今世锤炼的剑技,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道凌厉的斩击,身影在露台上快速闪动。
桌椅摆设被狂暴的剑气波及,纷纷碎裂开来。
“不知道该如何说?!那就去死吧!死了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黑死牟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此刻的他,不是上弦之壹,不是追求至高剑道的武士,只是一个被积压了太久太久的负面情绪彻底引爆的、愤怒的兄长。
千织坐在软榻上,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刀光剑影的一幕,眨了眨眼。
他并没有出手阻止,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手中的书卷往怀里收了收,免得被误伤。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黑死牟反应如此激烈,但他觉得,兄弟之间……或许打一架就好了?
就像狛治和童磨那样?
无论有多生气,打一架就冰释前嫌了。
这场单方面的追杀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体力消耗巨大。
露台已然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席卷过。
最终,黑死牟拄着刀,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眼眸依旧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瞪着同样浑身汗水、靠坐在一根断裂柱子旁的缘一。
缘一也喘着气,看着兄长那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寂静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黑死牟才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
“你这混蛋…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这句话,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一种认命般的嘲讽。
仿佛在说,像你这样的家伙,果然没那么容易彻底消失,连死亡都无法终结你这阴魂不散的存在。
缘一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却又带着一丝释然的苦笑。
至少……兄长还愿意骂他。
千织看着似乎暂时打不动的两人,这才慢悠悠地放下书卷,轻声开口道:
“要喝茶吗?”
仿佛刚才那场差点拆了露台的兄弟大战只是一场无所谓的小打小闹。
黑死牟:“……”
缘一:“……”
兄弟二人同时沉默,一种熟悉的无奈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