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看似逐渐步入的平静,终究是脆弱的假象。
暗堕如同潜藏在阴影深处的脓疮,随时可能因为某个引信而爆发。
或许是因为长期压抑的自卑与污秽感在纯净灵力环境的对比下变得更加尖锐。
或许是因为目睹同僚们似乎开始接纳审神者而感到了被抛弃的恐慌,又或许仅仅是积压的怨念达到了临界点。
在当日的畑当番中,山姥切国广毫无预兆地失控了。
原本就缠绕在他周身的黑色怨气骤然暴涨,如同沸腾的墨汁般翻滚扩散,将他原本清秀的面容扭曲,眼眸染上彻底的猩红。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本体刀不受控制地出鞘半寸,凌厉而混乱的剑气肆意纵横,将刚刚整理好的田垄毁坏大半,逼得附近的几名短刀惊慌后退。
“山姥切!”
一期一振第一时间赶到,试图喝止,但被那狂暴的暗堕气息逼得难以靠近。
“冷静下来!”
药研藤四郎和其他几振太刀打刀也迅速围拢过来,形成包围之势,却投鼠忌器。
“不行,强行压制可能会让他碎刀!”
药研焦急地低吼,紫眸紧盯着中心那团不稳定的黑影。
“可恶……难道只能看着吗?”
和泉守兼定握紧刀柄,脸上满是不甘。
场面一时僵持,混乱的灵力和绝望的嘶吼交织,让本丸刚刚积累起的一点生机仿佛又要被拖回深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了过来。
是千织。
他似乎是听到动静,从闲逛的地方过来的。依旧是那身墨色羽织。
然而,当他那双青绿色的猫瞳落在中心那团翻滚的黑色怨气上时,平静的眼底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认真。
“审神者大人!这里危险!”
一期一振急忙出声提醒。
千织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抬起了右手。
下一刻,以千织为中心,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如海、纯净如初雪的灵力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之前无意识散发出的温和滋养,而是带着明确意志的、如同神只降临般的威严力量!
耀眼却不刺目的白色光辉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如同实质的光之潮汐,温柔却无可抗拒地压向那沸腾的暗堕之气。
黑色的怨念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嗤嗤”的、仿佛被净化消融的声音,剧烈地翻滚、收缩、退散!
“这……这是……!”
压切长谷部瞳孔骤缩,感受着那光芒中蕴含的、与他所知任何灵力都不同的、近乎法则层面的纯净力量,一直以来坚守的某些东西仿佛在崩塌。
“好……好厉害……”
五虎退和其他短刀们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害怕,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如同神迹般的光辉。
鹤丸国永收起了所有玩笑的神色,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光晕中心的千织,低声喃喃:
“这可真是……超出想象的‘惊吓’啊……”
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悸动。
三日月宗近发出低沉的、了然的轻笑:
“哈哈哈……这可真是出乎老爷爷的预料了…”
他那双新月眼眸中,倒映着千织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山姥切国广在那纯净光辉的笼罩下,发出了更加痛苦的嘶吼,他周身的猩红光芒明灭不定,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光的束缚。
千织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墨发无风自动,衣袂翻飞。
平日里总是显得有些慵懒和茫然的青绿色眼眸,此刻却如同蕴藏着整片星海的深潭,清澈、深邃,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冷静与悲悯。
庞大的灵力在他周身流转。
这光芒并不冰冷,反而带着无限的生机。
被波及到的刀剑们震惊地发现,自己身上那些顽固的暗堕印记,竟然在这光芒的照耀下,有了丝丝缕缕被抚平、减缓的趋势!
连内心积压的暴戾和绝望,都仿佛被温水洗涤过一般,变得平和了许多。
“这…这是?”
加州清光感觉那股一直缠绕心头的沉重粘稠感,似乎淡去了些许。
大和守安定沉默地点点头,感受着体内久违的、一丝微弱的清明。
光芒持续了约莫十数息,当那狂暴的暗堕气息被彻底压制、收缩回山姥切国广体内,他眼中的猩红也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透支后的茫然与虚弱,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千织周身的耀眼光芒这才缓缓收敛,最终消失不见。
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呼吸也略显急促,但他依旧站得很稳。
他迈开脚步,走向瘫倒在地的山姥切国广。
周围的刀剑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路。
千织在山姥切面前蹲下。
山姥切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蜷缩着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微微颤抖,有压抑的、带着耻辱和恐惧的哽咽声传出。
“……别看我……仿品……肮脏……”
然而,他感受到的,是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他浑身一僵。
千织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他眼角不受控制滑落的泪水。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
然后,他听到那个总是平淡无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道光,穿透了他心中厚重的阴霾:
“过去了。”
千织顿了顿,青绿色的猫瞳安静地注视着山姥切颤抖的、不敢抬起的头颅,继续说道:
“现在,是我在这里。”
这句话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山姥切国广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的、碧蓝色的眼眸难以置信地望向千织。
他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青绿色眼瞳里,没有恐惧,没有嫌弃,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清澈见底的平静,以及一种……仿佛能包容一切的、近乎自然的接纳。
“……为、为什么……”
他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千织偏了歪头,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回答:
“你很难过。而且,这里现在是我的地方。”
他的逻辑简单直接——难过需要安抚,而这里归他管,所以他来处理。
其他的刀剑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一期一振的眼眸中情绪翻涌。
这句话,何尝不是说给他们所有刀剑听?
长谷部紧紧攥着拳,看着千织那平静的侧脸,和他略显疲惫却依旧坚持的身影,一直以来关于“主”的执念,似乎在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
千织看了看似乎平静下来的山姥切,站起身,因为灵力消耗和身体原因,微微晃了一下,被及时上前的一期一振扶住。
然后一期一振就感觉到臂弯里的重量骤然加重。
他低头,只见千织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进了他怀里。
毛茸茸的脑袋此刻无力地抵在他的胸膛,墨色的发丝散落,蹭着他的颈窝,带来微凉的痒意。
那双刚刚还绽放着净化光辉、如同蕴藏星海的青绿色猫瞳,此刻已经半阖起来,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虚弱。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连呼吸都变得轻浅而急促。
“……困……”
千织几乎是含在喉咙里咕哝出了这个字,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种全然的、毫不设防的依赖。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被谁抱着,也没在意周围还有多少目光注视着,只是遵循着身体最本能的需求
——在耗尽力量后,寻找一个温暖可靠的支撑,然后沉入睡眠。
他甚至还无意识地在第一期一振胸前蹭了蹭,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心归宿的猫崽,试图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
一期一振整个人都僵住了。
怀中身体的重量轻得让他心惊,那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凉体温更是让他心脏揪紧。
而那份毫无保留的、全然信任的依靠,更是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入他因为暗堕而变得冰冷坚硬的心底。
他能感觉到千织清浅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能感觉到那单薄身躯里传来的细微颤抖。
刚刚还冷静而强大的审神者,此刻却脆弱得像是一捧新雪,仿佛稍微用力就会融化在他怀里。
“审神者大人……”
一期一振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他短暂的安宁。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怀中的人更稳地护住,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姿态。
药研立刻上前,手指轻轻搭在千织的手腕上感知了一下,眉头紧蹙:
“灵力消耗过度,身体本就虚弱,需要立刻休息。”
长谷部看着一期一振怀中那安然闭目的面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上前,将自己身上的羽织解下,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了千织身上。
鹤丸国永收起了所有玩笑的表情,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他轻声对一期一振道:
“一期,小心点,先送小主公回去休息吧。”
三日月宗近远远望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一期一振点了点头,不再犹豫。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千织能舒服地靠着他,然后打横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
——依旧是那样令人心惊的轻。
他无视了周围各种复杂的目光,迈着沉稳而迅速的步伐,朝着天守阁的方向走去。
被他抱在怀里的千织,似乎感觉到了移动,有些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但终究没有醒来,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了一期一振的颈窝,寻求着温暖和稳定。
一期一振感受着颈间那细微的呼吸和冰凉的触感,抱着怀中这轻若无物却又重若千钧的“主君”,心中百感交集。
所有的猜疑、所有的戒备,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全然信任的依靠和令人心疼的脆弱,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低头,看着千织恬静的睡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承诺道:
“睡吧,我会守着您。”
他曾以为在经历过前主的折磨与背叛以后,再也不会把自己的信任交付出去。
然而这一刻,他心中的坚冰,却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温暖的、名为“守护”的泉水,悄然涌出。
而他怀中的千织,仿佛寻到了此刻最安心的所在,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