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棠猛地反应过来,冯睿达死去的老爹冯晟,民间早就有传言,说他死后被接引去了地府,当了阎王!
官方认不认可暂且不说,反正这传言在长安城里流传甚广,接受度颇高。
换言之,钟馗是地府的属官,按职级算,就是冯晟的下属。
放在大吴“父子即君臣”的传统里,钟馗就是冯睿达隔着阴阳两界、八竿子打得着的同事兼属臣。
四舍五入一下,钟馗竟然也算段晓棠的战友。
天哪!
攀关系竟然还能这么攀!
昨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巫蛊上,万万没想到,他们在人间还有一条活生生的“人脉”。
什么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这就是!
段晓棠要是搞巫蛊搞到别的神仙头上,那是铁证如山,只能任人上纲上线,但若和阎王沾边,说不定真有“私了”的可能。
段晓棠越想越觉得荒诞,一想到《西游记》里,孙悟空大闹地府、逼迫阎王修改生死簿的时候,面对的是冯晟。后来取经路上遇到搞不定的妖怪,摇人求助的时候,摇的也是这位冯阎王……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破次元壁了!
以前光顾着看猴,竟然没注意阎王长什么模样。
关键是,她现在也不知道冯晟的具体长相。
段晓棠立刻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经心,亦步亦趋地凑到冯睿达身边,脸上堆起求知若渴的笑容,语气近乎谄媚,“四哥,问你个事,令尊相貌如何?”
她从前没机会跟李君璞、冯睿达讨论这种市井传言,他们也没主动张扬过,想来是没把这说法当回事。
阎王虽掌生死,却并非传统概念里的正神、善神,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冯睿达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答道:“就……普通模样啊,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不算丑,但也算不上多帅,就是个寻常人的长相。
政事堂里的其他人,一时之间还没法把阎王冯晟的传说和眼前的冯睿达联系在一起。
见段晓棠和冯睿达两人凑在钟馗像前,姿态鬼鬼祟祟,嘴里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提地府,一会儿问冯晟的长相,难免心生好奇。
王鸿卓忍不住开口问道:“两位将军这是在作甚?”
他们的言行举止,既不见对邪神塑像的忌讳,也不见对神佛的敬仰,说他们是在看个大号泥娃娃,又少了点轻浮,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远处的范成达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老神在在地开口,替两人打圆场,“没什么,不过是缅怀先烈罢了。”
这话一出,众人更懵了,缅怀先烈跟这尊丑不拉几的泥像有什么关系?
冯睿达今日来政事堂纯粹是凑个热闹。
他这人,只要不言不语、不动不闹的时候,还算得上相貌周正,故而此刻看着钟馗丑陋的模样,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冯睿达吊儿郎当地晃了晃脑袋,对着段晓棠扬了扬下巴,“把你昨天提的那几个故事,再给我仔细讲一讲。”
段晓棠一听就犯怵,昨天在五庄观为了自证清白,又是编传奇又是讲典故,一番唱念做打下来,早就把她一年的故事欲望都透支干净。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讨价还价道:“讲太费劲儿了,我找人给你写成话本行吗?到时候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冯睿达这辈子从没当过甲方,却无师自通地染上了甲方的毛病,想都没想就提要求,“那让梅花道人来写!”
段晓棠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怼回去,“我要是能找到梅花道人,第一要务就是把《三国》完结了,哪儿还轮得到给你写新故事。”
梅花道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三国演义》写到关键处就断更,急得长安城里一众书迷抓心挠肝。
冯睿达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再强求,无奈地耸了耸肩应和,“行吧!”
主要是他不清楚长安话本市场行情,只能顺着台阶下了。
两人说完“暗号”,冯睿达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政事堂里一众还没反应过来的官员,满脸摸不着头脑地对视,他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随着冯睿达的离开,政事堂的氛围彻底切换。
该来的重量级大佬们陆续到场,纯粹来凑热闹的吃瓜官员,也识趣地纷纷告辞离开。
议事的核心,很快聚焦到了五庄观塑像事件的最终处置上。
经过吴襄带领各衙门官员实地调研,结论已然明确,段晓棠巫蛊淫祀一事,子虚乌有。
段晓棠虽然有些胡闹,但家养的道士格外“懂事”。
观内干干净净,编外塑像连半点香火祭祀的痕迹都没有。
按照民间朴素的神佛观念,没有香火供奉,神灵便无法显灵,这些泥塑说到底,不过是些大号的泥娃娃罢了,连淫祀都算不上多么严重。
吴越作为上司,对段晓棠提出“严肃批评”,“不知轻重,兴师动众。”
日后往小了做。
批评过后,就该算总账了。
吴越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詹文成,神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詹大夫,此次事件极其恶劣,御史台仅凭一面之词就兴师动众弹劾将领,总得给朝野、给段棠华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顿了顿,话锋愈发锐利,“还有,邱明俊为何好端端地要在庄子上跳崖?是受人指使,还是想掩盖什么秘密?这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说法。”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别指望抛出邱明俊这么一个小喽啰就能平息事端。御史台要么顺着这条线,把背后指使的大人物给撕咬出来,要么就自己扛下所有罪责,为这次鲁莽的弹劾付出代价。
詹文成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听懂了这其中的潜台词。
他脸色微变,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下官必然立刻着人彻查此事,定会给陛下、给朝野、给段将军一个满意的说法。”
他旁边的大理寺和刑部主官则反应平平,事不关己地端坐着。
毕竟他们两个衙门的kpi不在“搞事”上头,先前也没像御史台这般热衷于踩段晓棠一脚,此刻自然犯不着凑这个热闹。
在场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若说詹文成是出于一片公心,才允许邱明俊揭发此事,那真是鬼都不信。
这背后定然牵扯着利益交换,或是更深层的派系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