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依旧在案头摇曳,跳跃的光影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屋内的寂静却愈发沉重,仿佛连流动的空气都被惊天的“梦中身”猜想凝固住了,压得人胸口发闷。
她们到底是谁?
是真实扎根在这个时代、有血有肉的存在,还是仅仅活在一场虚妄无凭的梦境之中?
划分现实与梦境的分界线又是什么?
清晰的思想,鲜活的意识,还是深入骨髓的恐惧……都不是。
这些无形之物,在梦境里亦能被完美复刻。
祝明月猛地抬手,指尖用力,重重地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尖锐的痛感瞬间顺着神经蔓延开来,清晰得不容置疑。
疼痛才是此刻唯一能锚定“存在”的凭证。
在安身立命的根本疑问面前,那些缠扰不休的巫蛊指控、躲在暗处的幕后黑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尽可以暂且抛到一边。
祝明月不光要自己感受这份真实的痛,还执意要林婉婉陪着她一起验证。
众所周知,林婉婉的武力值向来是公认的渣渣。
祝明月的手指落在她白嫩的胳膊上,毫不留情地拧了一把,力道半点没减。
“呀、呀、呀——痛!救命!”林婉婉疼得直咧嘴,身子下意识地往回缩,眼眶都微微泛红,全然没了方才的沉稳。
厢房里的戚兰娘听见凄厉的呼救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快步跑过来,一把将两人分开,叉着腰跺脚质问道:“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呀?好好的怎么动起手来了!”
祝明月缓缓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衣袖,神色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轻描淡写地开口,“没什么,就是和婉婉讨论一个哲学问题。”
说罢,她毫不掩饰地对戚兰娘摆了摆手,示意她回避,“兰娘,你先回去看书,我和婉婉还有话要说。”
戚兰娘左看右看,带着满腹狐疑地回厢房,临走前不忘念叨,“别再动手了!”
依林婉婉往常的性子,就算挣扎不过,事后也定会小嘴叭叭地告状,可今天,她竟只是坐在那儿揉着胳膊,什么抱怨的话都没说。
方才祝明月动手时,她其实是心甘情愿挨着的。
屋里复又陷入寂静,只剩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祝明月顺势挪了挪椅子,坐到林婉婉身边,神色一正,沉声问道:“这个猜想,你什么时候有的?”
林婉婉放下揉着胳膊的手,轻描淡写地答道:“从我们在长安安顿下来之后。”
祝明月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提过?”
林婉婉歪了歪脑袋,语气带着几分无辜,“受‘辐射’之后,身体机能有所变化,情理之中。”
她一直将穿越带来的种种连锁反应,笼统地定义为“辐射”影响,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们暂且“无害”。
祝明月将这句话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林婉婉“诓”住了。
果然只有自己人才知道,怎么精准定制“杀猪盘”。
事实上,林婉婉真正将这个猜想放在心上,是在接到祝明月要将她“撇开”的决定之后。
她读过那么多书,比谁都清楚“巫蛊”是何等重罪,别说深陷其中,哪怕只是沾点边,都可能万劫不复。
更何况,她们本就没那么清白。
段晓棠要面对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她还有祝明月,若连祝明月也没了呢?
人生在世,总是需要一些羁绊作为精神和情感的锚点,若是接连失去两个最亲近的小伙伴,林婉婉靠什么撑着那一口气?
靠她的七个葫芦娃吗?
她们之间的师徒之情,说深也深,说浅也浅。
深刻,源于日复一日的相处陪伴,以及这个时代天地君亲师的固有观念。薄弱,却在于彼此没有共同的信仰与眷恋。
林婉婉是只有缚鸡之力的大夫,纵横捭阖的权谋博弈、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的豪情壮举,她都做不到。
她不吝于将后果考虑到最严重的地步,万一祝明月和段晓棠真的栽了,徒留她一人侥幸逃脱,她又能做什么?
有且仅剩那么一点微末的专业本事,可以孤注一掷。
甚至她还荒唐地想过,若是幸运一点,说不定她们三人在此身死道消的那一刻,便是挣脱“梦境”、回归“现实”的契机。
祝明月平复心绪,问道:“关于这个猜想,现在有什么进展?”
林婉婉将挽起的袖子慢慢放下来,抬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无奈地摇头,“毫无进展,暂时没法验证,只停留在脑海中。”
医者不光自医,还常为家人把脉,从目前的脉象来看,她们三人的身体机能都在正常范围内,找不出任何异常。
在这个时代有限的技术条件下,林婉婉能走的,也只有观察推演的路子。
其实她心里想过两条看似可行的捷径,可惜她本质上是个理智的怂货,而非不计后果的科研疯子,根本没胆子付诸实践。
第一条路子格外血腥——解剖。
通过解剖,看看她们三人体内是否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变化,比如多了什么“晶核”、“系统”之类的东西。
可实验对象根本没法选,林婉婉能剖自己吗?还是说她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狠下心对祝明月和段晓棠动刀。
第二条路子稍显温和,却也暗藏风险。
她们从小到大接种过那么多疫苗,体内形成的抗体按理说还在有效期内。
若是主动接触某类具体的传染病患者,或许能通过观察自己是否会被感染,来判断身体的特殊情况。
可这条路上的干扰因素实在太多,个人体质的差异、病毒传播的链条、变异性,甚至是一些玄之又玄的不可名状原因,都可能影响实验结果。
更重要的是,万一进化后的变种疫苗不对症亦或失效,万一她们真的不幸中招,万一身体扛不住这场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祝明月静静地听完林婉婉这两个看似可行、实则凶险万分的实验设计,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