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地下排水系统,b7区。
这里是整座城市最肮脏、最深邃的血管,也是唯一还没有被那些发光植物完全占据的阴暗角落。
“呼……呼……”
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渠道里回荡。
一个穿着防护服、背着巨大氧气瓶的人影,正象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在没过膝盖的污水中艰难跋涉。
他叫刘伟,曾是江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基因学科副主任,也是陈默昔日的大学同学。
在那个“生物乌托邦”创建后,他是少数几个因为专业能力过硬,被允许进入西郊外围实验室协助工作的“旧人类”。
但他现在只想逃。
“快到了……马上就到了……”
刘伟死死抱着怀里那个铅制的密封盒,那里面装着一块只有巴掌大的固态硬盘。
那是他用命换来的“投名状”。
里面记录了陈默对“始祖菌株”进行基因编辑的部分原始数据,以及“肉果”和“生物电鳗”的基因图谱。
对于墙外的世界来说,这就是无价之宝。
“该死……头好痛……”
刘伟感觉大脑深处象是有针在扎。
为了屏蔽那无处不在的“蜂巢意识”,他在出发前给自己注射了三倍致死量的神经阻断剂,又穿上了这件特制的、内衬铅层的全封闭防护服,试图隔绝那种生物信号的连接。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不仅是在逃离这座城市,他是在逃离那个“神”。
他不想要那种没有隐私、没有秘密、甚至连情绪都被监控的“完美生活”。他觉得那是圈养,那是地狱。
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是排污口。
按照约定,749局的人会在那里接应他。
……
“叹息之墙”外侧,排污口。
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装甲车停在杂草丛中。
秦岚手里拿着热成像仪,神色焦急地盯着那个漆黑的洞口。
“组长,检测到生命信号了!正在快速接近!”副官低声汇报。
“准备接应!一定要保证目标和数据的安全!”秦岚低喝一声,手中的枪却已经上膛。
这是749局策划了整整一周的“断线风筝”行动。
他们通过无线电静默的方式,利用旧时代的摩斯密码,策反了刘伟。这是他们打破江海市技术封锁的唯一希望。
“哗啦——”
排污口的铁栅栏已经被提前切割开了。
一个跟跄的身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刘伟!”秦岚喊了一声,伸出手,“快!把东西给我!”
刘伟看到了秦岚,那张满是冷汗和污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狂喜。
那是自由的味道。
那是“人”的味道。
“秦组长……接住……”
刘伟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秦岚伸出了手,递出了那个铅盒。
两人的指尖,相距不到半米。
只要再往前一点点……
然而。
就在这一瞬间。
“咚。”
刘伟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恐和绝望。
因为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温润、平静,却如同神谕一般,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响的声音。
“老同学,你要去哪?”
……
西郊,地下实验室。
陈默依然坐在那个巨大的培养槽前,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但他却通过那无处不在的菌丝网络,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正在逃跑的“叛徒”。
“为了屏蔽我的感知,不惜给自己注射神经毒素,甚至破坏了自己的痛觉神经。”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你以为那是追求自由。”
“但在我看来,那只是……愚蠢的自杀。”
陈默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在虚空中一点。
“既然你这么不想当‘新人类’。”
“那就……回归自然吧。”
……
排污口。
秦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眼睁睁地看着,刘伟伸向她的那只手,突然……停住了。
不仅是停住。
那只手上的防护服,突然象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撑破,“嘶啦”一声裂开。
露出的不是皮肤,也不是血肉。
而是一根根粗糙的、灰褐色的、带着树皮纹理的——木质纤维。
“啊……啊……”
刘伟想要惨叫,但他发现自己的声带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的喉咙里,长出了一根嫩绿的枝条,瞬间钻破了他的防毒面具,在空气中舒展开来,开出了一朵妖艳的小白花。
“不!刘伟!把东西扔过来!”
秦岚意识到了什么,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想要抢夺那个铅盒。
但太晚了。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生长声,在这一刻比枪炮声还要刺耳。
刘伟的身体,在短短两秒钟内,发生了一场恐怖的“逆生长”。
他的双脚变成了粗壮的根系,瞬间刺穿了厚重的防护服,深深扎入了水泥地面。
他的躯干迅速膨胀、硬化,变成了粗糙的树干。
他的双臂变成了两根扭曲的树枝,向着天空伸展。
而那个装着绝密数据的铅盒,就这样被迅速生长的树皮和木质纤维,一层层地包裹、吞噬,最终彻底“嵌”进了他的身体里,成为了这棵人形怪树的一颗……树瘤。
“啪。”
秦岚的手指,碰到了那粗糙的树皮。
那是刘伟的手。
但现在,那只是一根冰冷的木头。
在她的面前,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却变成了一棵两米多高、枝繁叶茂的——槐树。
在那树干的顶端,还能依稀分辨出刘伟那张扭曲、惊恐的脸庞轮廓,象是被封印在木头里的冤魂。
“咕噜……”
身后的特勤队员们吓得连连后退,枪都端不稳了。
活人变树。
这是神话里才有的诅咒!
“滋滋——”
就在这时,那棵“刘伟树”的树叶,突然无风自动,发出了一阵沙沙的声响。
紧接着,一股精神波动,顺着空气,传入了秦岚的脑海。
那是陈默的声音。
“秦组长。”
“那是我的私有财产。”
“不问自取,是为贼。”
秦岚脸色苍白,死死盯着那棵树,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输了。
又输了。
那个男人,哪怕隔着几十公里,哪怕不用亲自动手,也能象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粉碎她们精心策划的行动。
“陈默……”
秦岚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你把人命当什么?!你真的以为你是神吗?!”
树叶再次沙沙作响,传来了陈默那漫不经心的回应:
“我给了他健康,给了他永生,给了他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天堂。”
“但他非要往地狱里跳。”
“我也很无奈啊。”
“既然他这么喜欢当‘种子’,那我就成全他。”
“这棵树,就留给你们当个纪念吧。记得多浇水。”
声音消失。
那棵树静静地矗立在排污口,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嘲笑墙外这些人的无能。
秦岚看着那张嵌在树干里、似乎还在无声呐喊的人脸,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硬盘就在树干里。
但谁敢去拿?
谁敢保证,砍开这棵树,里面喷出来的不是足以感染所有人的孢子?
“撤退……”
秦岚转过身,声音疲惫到了极点。
“把这里封锁起来。列为……生化禁区。”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高耸入云的“叹息之墙”。
原本以为这墙是用来困住陈默的。
现在看来。
这道墙,更象是保护墙外人类最后一点尊严的——遮羞布。
墙内,已经是另一个物种、另一个文明的纪元了。
而那个想要逃离“天堂”重返“人间”的人。
最终,变成了天堂门口的一棵守望树。
永生永世,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