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科科技的股价k线图,像一道优雅平滑了许久的山脉,此刻却在某个不起眼的时间点,陡然划出一道细微却刺眼的裂隙。交易大厅里,几个资深操盘手注意到这异常的波动,皱了皱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调取着实时新闻源。而这一切的源头,此刻正蛰伏在互联网的毛细血管里,以一种野火燎原的态势,无声地蔓延。
最初只是一个粉丝数不过万的技术博主,转发了那封匿名邮件的关键内容,配文带着圈内人特有的犀利:“伟科李总好兴致,一边谈着几个亿的融资,一边忙着给周教授送帽子?就是这品味‘云境’?有点俗套了啊。” 附图是那张苏晴和李伟在会所门口的合影,以及模糊的迈巴赫监控截图。
这条微博像投入静湖的石子,起初只是泛起小范围的涟漪。但很快,几个以搬运业内八卦闻名的营销号嗅到了血腥味,纷纷下场。他们的文案更加直白、更具煽动性:
“惊爆!科技圈新贵与学术圈夫人不得不说的故事!”
“豪车、美人、致命车祸——起底伟科科技李伟的另一面!”
“心疼周教授!潜心学术不如人家会玩?”
网民们的评论更是五花八门,充满了窥私、道德审判和某种“果然如此”的快意:
“我就说嘛,这些所谓的精英,背地里不知道多脏!”
“周教授实惨,被绿了还要被全网同情(狗头)。”
“开迈巴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车祸怎么回事?蹲一个后续!”
“这女的长得挺有气质啊,可惜了”
“伟科科技?就是那个吹嘘人工智能改变未来的公司?老板先改变一下自己的道德底线吧!”
“只有我关心车祸的受害者吗?司机怎么样了?”
这些评论,混杂着真相的碎片、恶意的揣测和廉价的正义感,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李伟和苏晴牢牢罩在其中。尽管李伟的公关团队在发现苗头后的第一时间就启动了紧急预案,联系平台删帖、降热度、发布律师函警告,但信息的传播一旦开始,就像泼出去的水,总有漏网之鱼,在某个角落继续发酵、变异。
更重要的是,这种“桃色新闻”叠加“豪门秘辛”再牵扯上“交通事故”的复杂剧情,极大地满足了公众的猎奇心理。它不是硬邦邦的商业丑闻,而是带着香艳、背叛、权势与底层碰撞的戏剧性元素,极易引发共情(无论是真是假)和传播。
李伟坐在他能够俯瞰全城的办公室里,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公司实时股价的走势图。那条原本平滑向上的曲线,此刻正像一个体力不支的登山者,开始微微喘息着向下滑落。跌幅不大,甚至可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一家正处于融资关键期、极度依赖市场信心和品牌形象的公司来说,任何负面新闻都是致命的毒药。
他放在红木办公桌上的手,指节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没有暴怒,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阴鸷得可怕,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不断滚动的、关于他和苏晴的、不堪入目的评论和猜测。
他精心构筑的帝国,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此刻正被一些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匿名的、躲在屏幕后面的“蝼蚁”们,用最粗俗、最不堪的方式,一点点地侵蚀。
这不是商场上真刀真枪的较量,而是一种来自泥潭的、污秽的粘稠攻击,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的恶心。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淬了毒的冰棱:
“通知公关部,半小时后紧急会议。”
“还有,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把那个发邮件的老鼠揪出来!”
他放下电话,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城市永恒不变的、冷漠的背景噪音。网络世界的喧嚣仿佛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却又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轰鸣。
他知道,这场战争,已经从他熟悉的会议室和酒桌,蔓延到了一个他无法完全掌控的、混乱而危险的领域。而那个他曾经视为可以随意碾碎的底层棋子,正用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将锐利的匕首,抵在了他帝国的基石之上。
伟科科技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此刻像一座骤然被阴云笼罩的雪山之巅。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城市依旧在脚下铺陈着璀璨而驯服的画卷,但室内的空气却凝滞、冰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李伟背对着门口,站在玻璃幕墙前。他身姿依旧挺拔,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他常年保持锻炼的轮廓,但那双平日里总是运筹帷幄、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却倒映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污秽不堪的词条和评论,瞳孔深处仿佛有络的阴暗面打响。
几个小时之内,各大社交平台和财经论坛的评论区,开始涌现出一批“理性”的声音。
“一看就是竞争对手搞鬼,伟科科技最近风头太盛了。”
“这爆料时机太巧了,李总刚谈完b轮融资吧?”
“照片角度明显是偷拍,故意引导,手段下作!”
“苏老师是我师姐,人特别好,特别低调,不可能做这种事!”
“周教授是真正做学问的人,别打扰人家了!”
“支持苏晴老师维权!告那些造谣的!”
这些评论口径统一,逻辑清晰,迅速淹没了之前那些质疑和嘲讽的声音。它们巧妙地将“桃色绯闻”和“车祸疑云”的焦点,转移到了“商业竞争恶意抹黑”和“网络暴力无辜女性”上,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被商业暗箭误伤、被无耻流言中伤的柔弱知识分子女性形象。
苏晴坐在昏暗的灯光里,拿着另一部手机,冷静地翻看着舆论风向的转变。看着那些她雇佣的水军如何一步步引导话题,看着越来越多不明真相的网友开始同情她、支持她,甚至反过来抨击最初的爆料者。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得意的弧度。危机?不,这只是一次展示她手腕的机会。她苏晴,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她是猎人,最懂得如何利用规则、利用人心,在最不利的局面下,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甚至反将一军。
她轻轻抚摸着相框里周正那张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温和儒雅的脸,眼神里没有一丝温情,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利用。看,你的名望,你的身份,此刻就是我最好的盾牌。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已经浸透了每一寸空气,成为一种永恒的背景。陈默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背后垫着两个坚硬的白色枕头。他额头上缝合的伤口拆了线,留下一道狰狞的、粉红色的蜈蚣状疤痕,横亘在原本憨厚平凡的眉骨上方。更深的伤口在右手,包裹在厚厚的纱布里,医生说即使恢复,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灵活有力地握住方向盘了。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望着窗外被窗框分割成方块的、灰蒙蒙的天空。身体里的麻药和止痛泵留下的混沌感正在慢慢退潮,随之浮上来的是清晰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疼痛,以及一种更深的、对未来的茫然。
王静坐在床边的塑料凳子上,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她看着陈默沉默的侧脸,看着他额头上那道刺目的疤,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她知道,不能再瞒了。有些脓疮,必须亲手挑破,哪怕会带出更多的血肉。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干涩地开口,从收到那封匿名的邮件开始,到她如何像幽灵一样跟踪苏晴,如何在“云境”会所外拍下那些照片,再到她如何将照片和控诉发往网络,以及随后掀起的滔天巨浪和李伟、苏晴那边的疯狂反扑与公关
她叙述得很平静,几乎没有起伏,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拿出那部旧手机,点开相册,递到陈默面前。
陈默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那小小的屏幕上。
第一张,是苏晴和李伟在会所门口,姿态亲昵,笑容明媚,背景奢华。
第二张,第三张不同的角度,同样的男女,同样的氛围。
然后是那张模糊的迈巴赫监控截图。
最后,是王静在医院偷拍的、苏晴扮演“忧心忡忡妻子”的照片。
陈默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张,又一张,手指甚至没有去滑动屏幕。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缓慢而沉重,胸膛起伏的幅度很小,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
王静看着他,看着他额角那道疤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跳动,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里,一点点地,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了浑浊的、剧烈的波澜。那不是愤怒,至少不全是,那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被欺骗的荒谬感,被碾压的无力感,以及看着仇人光鲜亮丽而自己却躺在废墟里的、几乎要焚毁五脏六腑的恨意。
他终于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动作有些迟缓,接过了手机。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王静的手指时,让她忍不住轻轻一颤。
他低下头,更加仔细地、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些照片。尤其是苏晴那张带着担忧神情的特写,他看了很久,久到王静以为他会把屏幕捏碎。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为伤痛和药物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投入了两块燃烧的煤,亮得骇人。里面所有的茫然、痛苦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清醒所取代。额头上那道疤,也因为充血而变得更加鲜红刺目。
他看向王静,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那个记者江雪?”他记得王静刚才提到过这个名字,一个还在追查此事的记者。
王静愣了一下,点点头:“对,是她。”
陈默将手机递还给她,目光越过她,看向病房虚掩的门,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外面那个扭曲而残酷的世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但那双燃烧的眼睛出卖了他内心翻涌的岩浆。
他用那只裹着纱布的、废掉的右手,轻轻碰了碰额头上的疤痕,然后,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对王静说:“帮我联系她。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