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由天风演化为天火的过程及现象。
城市的霓虹正在褪色。
林野站在气象塔的顶层,指尖划过观测屏上跳动的红色曲线。屏幕上的“风场热力值”已经连续七天突破阈值,那些蜿蜒的线条像极了他童年时见过的、烧得噼啪作响的麦秸。
“林队,西北郊的风切变又增强了。”耳机里传来实习生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风速已经到了十七米每秒,而且……温度在升。”
林野“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风穿过摩天楼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风很怪,不是春末那种温润的风,也不是盛夏那种裹挟着雷雨的风,它带着一种干燥的、灼人的温度,吹在皮肤上,像贴了一片滚烫的锡纸。
三个月前,这场风悄无声息地降临。
起初没人在意。气象站的监测数据显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季风环流异常。市民们还在朋友圈调侃,说“提前入夏”,说“空调又要加班了”。只有林野觉得不对劲。他是这座城市最年轻的首席气象观测员,也是唯一一个见过“天风”的人。
那是十年前,在西北的戈壁滩上。他跟着导师做野外调研,遇上了一场罕见的干热风。风过之处,寸草不生,连埋在沙里的温度计都爆了表。导师告诉他,这种风叫“天风”,是大地深处的热力蒸腾而上,与高空冷空气对冲形成的。“它不是普通的风,”导师的声音带着敬畏,“它是天火的前奏。”
当时的林野只当是危言耸听。直到三个月前,城市的风里,飘来了熟悉的、戈壁滩的焦味。
“林队,要不要发布橙色预警?”小陈又问。
林野沉默片刻。预警已经发了三次了。第一次是黄色,第二次是橙色,第三次是红色。可市民们早已经疲沓了。风还是那样吹着,太阳照常升起,除了空气越来越干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灾难发生。市政府的电话一天能打进来八遍,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能停?”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风的温度,正在以每天零点五摄氏度的速度,缓慢爬升。
“再等等。”林野说,“等下一个监测周期。”
他摘下耳机,走到观测塔的边缘。风迎面吹来,掀起他的衣角。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风穿过指缝,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灼热感。他忽然想起导师的另一句话:“天风聚热,热极生火。火生于风,是为天火。”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发信人是苏晚,他的大学同学,现在是市博物馆的研究员。消息内容很短:“有空吗?来博物馆一趟,有东西给你看。”
林野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监测周期还有两个小时。他犹豫了一下,拿起外套,走出了气象塔。
市博物馆坐落在老城区的中心,是一栋爬满爬山虎的民国建筑。苏晚站在门口等他,穿着一件素色的旗袍,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古籍。
“你来得正好。”苏晚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把古籍递给林野,“你看这个。”
古籍是手抄本,纸页已经脆得快要裂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行晦涩的文字,旁边还画着奇怪的插图:漫天的狂风里,燃起熊熊烈火,火舌舔舐着大地,地上的草木化为灰烬,而天空中,竟有金色的火焰在流动。
“这是我整理馆藏古籍的时候发现的,”苏晚的声音压得很低,“是明末清初的一个地方志,记载的是三百年前,这座城市发生的一场奇灾。”
林野的目光落在古籍上的一行字上:“崇祯十三年,岁在庚辰,天风起于西北,越三月,化为天火。火焚七日夜,城郭尽毁,草木成灰。”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三百年前的那场风,和现在的一样?”林野的声音有些干涩。
苏晚点头:“你看这里。”她指着古籍上的插图,“图里画的风,带着赤色的光晕,和你前几天发给我的卫星云图,几乎一模一样。还有这段记载,‘风过处,石灼如沸,木焦如炭’,和你说的戈壁滩的干热风,是不是很像?”
林野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想起了那些监测数据——风场热力值持续升高,空气湿度跌破历史极值,城市周边的山林已经出现了多处不明原因的自燃点。
“还有更可怕的。”苏晚深吸一口气,“地方志里说,天火之后,这座城市沉寂了整整十年。十年里,寸草不生,连雨水都带着焦味。直到十年后,一场大雨落下,大地才慢慢复苏。”
林野抬起头,看向窗外。风还在吹着,城市的霓虹在风里微微晃动,像濒死的萤火。他忽然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场普通的气象灾害。这是一场轮回,一场三百年一次的、自然的审判。
“为什么会这样?”林野喃喃自语。
苏晚沉默了片刻,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托人查的地质资料。你知道吗?这座城市的地下,是一片巨大的煤层。三百年前的那场天火,就是煤层自燃,引燃了天风。而现在……”
她没有说下去,但林野已经明白了。
这些年,城市的扩张越来越快。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地铁线路纵横交错,深深的地基扎进了大地深处。那些沉睡了千万年的煤层,被惊醒了。大地深处的热力,正顺着裂缝,源源不断地蒸腾而上。
“天风是媒介,”林野低声说,“煤层是燃料。当热力积蓄到一定程度,风就会变成火。”
苏晚点头,眼里满是忧虑:“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临界点在哪里。”
林野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是小陈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林队!不好了!西北郊的山林……着火了!火势蔓延得很快!而且……而且火是跟着风走的!”
林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抓起外套,朝着门外跑去。
“林野!”苏晚在他身后喊住他,“小心!”
林野没有回头。他冲进风里,风裹挟着草木的焦味,扑面而来。
消防车的警笛声刺破了城市的黄昏。林野赶到西北郊的时候,山林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树干,发出噼啪的声响。更可怕的是,火不是静止的,它像一条红色的巨蟒,顺着风的方向,疯狂地向前蠕动。
“林队!”消防队长老张跑过来,脸上满是烟灰,“这火邪门得很!水浇上去就蒸发了,根本灭不了!”
林野看向火场。风越来越大,火势越来越猛。火舌卷着风,风推着火舌,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赤红。他忽然想起了古籍里的那句话:“火生于风,是为天火。”
这就是天火。
它不是普通的山火。它是天风与地火的结合,是自然力量的极致爆发。
“疏散群众!”林野对着老张吼道,“把火场周围五公里内的人,全部疏散!”
老张愣了一下:“五公里?这么远?”
“照做!”林野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知道,天火的威力,远不止于此。
夜幕降临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城郊。风还在吹着,火借风势,烧得更旺了。城市的电力系统开始瘫痪,霓虹灯一盏盏熄灭,高楼大厦陷入了黑暗。只有火场的方向,亮如白昼。
林野站在临时指挥部的帐篷里,看着屏幕上的火势蔓延图。红色的区域在不断扩大,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他的手机响了,是苏晚打来的。
“林野,我查清楚了。”苏晚的声音很平静,“三百年前的那场天火,是因为有人在地下挖煤,挖到了煤层的自燃点。而现在……”
她顿了顿,继续说:“地铁三号线的施工,打通了地下的裂缝。热力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林野闭上了眼睛。
人类的发展,总是在向自然索取。我们挖开大地,建起高楼,以为自己征服了自然。可我们不知道,自然的演化,从来都不会因为人类的意志而改变。天风化为天火,是自然的轮回,也是对人类的警示。
“有办法吗?”林野的声音沙哑。
苏晚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地方志里说,天火之后,一场大雨救了这座城市。那场雨,下了七天七夜。”
林野猛地睁开眼睛。
人工降雨。
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立刻拨通了气象局局长的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吼道:“申请人工降雨!立刻!马上!”
局长的声音带着犹豫:“林野,现在的火势太大了,人工降雨的效果……”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野打断他,“这是唯一的机会!”
挂了电话,林野冲出帐篷。风还在吹着,火还在烧着。他看着漫天的火光,忽然想起了童年时的麦秸垛。爷爷说过,麦秸烧完了,会变成肥料,滋养土地。
或许,这场天火,也是一场洗礼。
三天后,人工降雨的飞机起飞了。
云层被炸开,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起初,雨水落在火海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化为蒸汽。但雨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雨点,像是上天垂下的泪。
林野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他的衣服。他看着火势一点点减弱,看着红色的火光一点点褪去。风还在吹着,但温度已经降了下来。风里,不再是焦味,而是雨水的清新。
雨下了七天七夜。
和三百年前一样。
雨停的时候,阳光穿透了云层。林野走出帐篷,看向远方。火场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土地,焦黑的树干上,竟冒出了点点嫩绿的新芽。
苏晚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那本古籍。
“你看,”苏晚指着古籍的最后一页,“天火之后,必有新生。”
林野看着那些新芽,忽然笑了。
自然的演化,从来都不是毁灭。它是一场轮回,一场旧的消亡,新的生长。
而人类的进化,也从来都不是征服自然。而是学会与自然共存,学会敬畏自然。
风还在吹着,只是不再灼热。它穿过焦黑的土地,带着新芽的清香,吹向远方。
林野知道,三百年后,这场天风或许还会再来。但下一次,人类一定能做得更好。
因为,我们在灾难中学会了成长,在轮回中学会了敬畏。
城市的霓虹,重新亮了起来。那些灯火,在风中闪烁着,像一颗颗重生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