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嬛闻言,略带羞赧地侧过脸,似嗔非嗔地看了秋月一眼,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多嘴。”
她的声音轻柔,并无多少责备之意。
随即,她转向楚奕,微微欠身,姿态优雅,目光温润平和:
“山居日子清简寂静,闲暇时与这些花木相伴,倒也自得其乐,能怡养性情。让侯爷见笑了。”
“怎会。”
楚奕低沉的声音响起,他身姿挺拔如松,墨色的锦袍在晨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他向前踱了两步,靠近那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目光专注地审视着其中一盆。
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虚悬在金黄的花瓣之上,并未触碰,眼神中流露出欣赏与一丝追忆:
“这是名品‘凤凰振羽’罢?花瓣细长如缕缕金丝,末端自然卷曲飞扬,确实像极了凤凰展翅时华美的尾羽。”
“杨小姐养得极好,花盘饱满硕大,色泽鲜亮夺目,生机勃勃。”
杨玉嬛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惊诧,她抬起眼眸,直视楚奕,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晨光与花影:
“侯爷竟也识得此品?”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意外。
楚奕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幼时家母酷爱菊花,府中也曾精心培育过几盆珍品。”
他低沉的声音微微一顿,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后来……府中遭逢变故,那些花便再无人有心照料,渐渐都……枯死了。”
杨玉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深藏的沉重,她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回那盆金灿灿的‘凤凰振羽’上,声音放得更轻。
“这盆‘凤凰振羽’,是妾身前年特意从洛阳花匠手中移来的。”
“当时不过小小一株,只带着三四个娇弱的花苞。”
她的指尖带着无限的温柔与珍重,轻轻碰了碰离她最近那朵菊花的花瓣,仿佛在抚摸婴儿娇嫩的脸颊。
“没想到今年竟开了整整九朵,朵朵饱满精神,实在是意外之喜。”
“菊花最是耐寒,越是霜降时节,寒霜越重,它反而开得越精神抖擞,傲然不屈。”
“妾身有时常想,人若是能有这般坚韧不拔、迎难而上的心性,大约也就无惧这世间的任何风霜雨雪了。”
楚奕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杨玉嬛专注的侧脸上,晨光勾勒着她秀美的轮廓,心中微动,忽然开口道:
“杨小姐可知,这菊花一物,在我军中将士之间,另有一番特别的寓意?”
“哦?”
杨玉嬛闻言,讶异地抬起了眼睫,清澈的眸子带着探询看向楚奕。
“愿闻侯爷详述。”
“菊花盛放于九月,正是秋高气爽、军中大规模操练演武之时。”
楚奕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透过眼前的花丛看到了遥远的边关沙场。
“因此,军中常以‘金菊’来比喻将士。”
“你看这菊瓣,纤长挺括,锐利如剑锋,菊心紧簇,坚硬似玄铁。”
“更可贵的是,它历经寒霜摧残而不凋零萎靡,这风骨,不正恰似我大景王朝的戍边将士吗?”
“铁骨铮铮,百折不挠,以血肉之躯,铸就长城,守护万里疆土,卫我山河永固!”
“杨小姐精心培育这些菊花时,可曾想到过这一层深意?”
杨玉嬛明显怔住了,她微启樱唇,眼神因这番闻所未闻的解读而微微发亮。
短暂的愣神后,她唇角漾开一个带着恍然与钦佩的笑意,眼波流转间更添了几分光彩:
“妾身孤陋寡闻,平日里只知欣赏其形色风姿,沉醉于栽培之乐,从未深思至此等宏大意境。”
“侯爷今日这番独到见解,真真是醍醐灌顶,让眼前这些娇柔芬芳的花儿……瞬间便平添了数分英武刚烈之气呢。”
“花木有灵,亦知感恩回报。”
“侯爷若是不嫌弃,妾身愿分一株健壮的‘凤凰振羽’幼苗与你。”
“此花扦插极易成活,只需细心照料,待到来年秋日,定能再度绽放芳华,让侯爷重睹其姿。”
楚奕闻言,深深看了杨玉嬛一眼。
少女亭亭玉立于花丛之前,眸光澄澈如秋水,神情真挚坦荡,绝非客套虚言。
“好,那就先谢过杨小姐的厚意了。”
“说起来,兰花之中,幽雅清贵者众多,不知杨小姐最是钟爱哪一品?”
杨玉嬛定了定神,感受到话题的转换,顺着他的话,目光也柔和地投向那丛兰草,声音舒缓如清泉流淌:
“若论外形之雅致,色彩之脱俗,自然是‘素冠荷鼎’堪称清雅无双,冠绝群芳。”
“但若论及内在的气节风骨,妾身私心独爱那‘铁骨素心’兰。”
“哦?”
楚奕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示意她继续。
“铁骨素心,叶如碧玉,质地坚韧挺立,硬朗如出鞘之利剑,刚直不阿。”
杨玉嬛娓娓道来,指尖轻轻拂过一片挺拔的兰叶,仿佛在感受那份坚韧。
“其花则纯净素白,不染纤尘,宛如初雪般高洁。”
“它看似纤柔秀美,实则内蕴风骨铮铮,卓尔不群。”
“最令人称妙的是它的香气,初闻时,清冽冷峻,似高山之巅的积雪,再细细品味,又觉甘醇幽远,沁人心脾。”
“更奇妙的是,与它长久相处,反而不觉其香浓郁,可一旦离去,那缕缕清芬却仿佛能悄然沾染衣袂袖间,萦绕数日,久久不散。”
“这般品性,不正恰似那真正的君子之交吗?看似清淡如水,不温不火,实则情谊深长,愈久弥坚,回味悠远。”
楚奕听得专注,眼中流露出赞许,颔首道:“《群芳谱》中确有记载:‘铁骨素心,乃寒士之友,君子之佩’。”
“杨小姐以之喻比君子之交,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对了,杨小姐博闻强识,不知可知晓梅中有一极为罕见的异品,名唤‘将军红’?”
杨玉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星辰被点亮,带着惊喜和求证:
“将军红?侯爷说的,可是那花色殷红如凝固的鲜血、花瓣质地厚重坚硬宛若铁甲的神秘品种?”
“正是此品。”
楚奕肯定地点头,他的目光变得辽远,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北境的苍茫。
“此梅,只生长在北境最为险峻陡峭的绝壁之上,寻常人难以抵达。”
“它专在严寒的深冬绽放,唯有大雪纷飞、天地皆白之时,才是它怒放之期。”
“花开时节,整株梅树不见一片绿叶,光秃嶙峋的枝干之上,唯有点点血红色的花朵,浓密而炽烈地覆盖满每一根枝条,层层叠叠。”
“远远望去,宛如一位身披重甲、浴血鏖战后的将军,傲然挺立于漫天风雪之中,不屈不挠,故名‘将军红’!”
杨玉嬛听得全神贯注,仿佛被那遥远而壮丽的景象所吸引,眼神充满向往与震撼。
“真好啊……”
两人就这样站在繁花锦簇的庭院之中,晨光倾泻,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花木品性、典故、风骨,谈兴正浓,见解时有共鸣,竟不知不觉聊了足足一刻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