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总医院那栋专门划出来的灰白色小楼，沉默地蹲在院区深处，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仿佛要把里面所有的痛苦和秘密都死死捂在里头，不让一丝一毫泄露到外面这尚算太平的春光里。
唐启的黑色轿车碾过医院门口坑洼的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他推开车门，一股更凛冽的寒气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撞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半旧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大衣下摆扫过车门框，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深色中山装。
他抬头望了望那栋小楼，眼神沉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几个穿着臃肿棉军装的警卫员无声地簇拥上来，脚步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他摆摆手，没说话，只迈开步子，皮鞋踏在医院走廊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声音在过分寂静的走廊里被放大，空洞地回响着，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漆成惨绿色的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更复杂、更浓重的气味猛地涌出——是消毒水、脓血、药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腐烂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
病房里光线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发出昏黄微弱的光，勉强照亮病床上那个蜷缩的人形轮廓。
“老哥哥？”唐启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被这屋里的空气堵住了喉咙。他快步走到床边，几乎是半蹲下来，凑近了那张在昏黄灯影下显得异常骇人的脸。
那是王有才。当年乌拉尔前线，他带着一个连的弟兄，顶着能把人耳朵都震聋的炮火，硬是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片被炸得稀烂、连草根都翻出来的阵地上整整三天三夜，为后续部队撕开了一道血口子。
他那时壮得像头牛，嗓门大得能压过炮声，笑起来震天响。可现在唐启的呼吸猛地窒住了。王有才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突出来，像两把生锈的刀。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色，薄得几乎透明，
更可怕的是，他的脖颈、手臂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斑块，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渗出黄浊的脓水，散发出那股令人心头发紧的甜腥味。稀疏花白的头发，软塌塌地贴在汗湿的头皮上，整个人缩在宽大的病号服里，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听到声音，王有才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掀开一条缝。那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像蒙尘的玻璃珠子。他费力地转动眼珠，好半天，那点微弱的光才聚焦在唐启脸上。
“首首脑？”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干裂的嘴唇上渗出血丝，“您您咋个来了？这这埋汰地方”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却只牵动嘴角溃烂的皮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
“莫说这些！”唐启一把抓住王有才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炭，却又异常地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唐启的手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皮肤下不正常的灼热和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他握得很紧，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渡过去，又怕捏碎了这仅存的生命之火。“老哥哥，你受苦了。”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铁锈味。
王有才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眨了眨，似乎想看清唐启的脸，又似乎只是无意识地动作。他喉咙里咕噜了几声，积攒着微弱的气力，断断续续地说：“苦算个啥子哟当年在乌拉尔那才叫苦雪埋到腰耳朵边全是炮响震得脑壳嗡嗡的龟儿子的炸弹炸得土都翻了几层”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胸膛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身上那些可怖的溃烂伤口。旁边的护士赶紧上前，用棉签小心地擦拭他嘴角咳出的带血丝的泡沫。
咳了好一阵，他才缓过气，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点，死死盯着唐启，那目光里有种近乎执拗的光：“不后悔首脑真嘞一点不后悔能为咱咱的新华夏挡那一下子值了值了”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值了”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的跳跃。
王有才的喘息稍稍平复，那点回光返照般的光亮在他眼中燃烧得更炽烈了，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他那只被唐启紧紧握住的手，突然爆发出与虚弱身体极不相称的力气，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猛地反扣住唐启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唐启的皮肉里！
“首脑！”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像砂纸在磨砺生铁，“我求你求求您一件事！”他喘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可怕的拉风箱的声音，“我王有才活不长了我晓得！这病它从骨头缝里啃我从血里头烂我没得救了！”他死死盯着唐启，浑浊的眼里涌上混浊的泪水，“莫莫在我身上白费钱白费药了！救不了的！”
军队总医院那栋专门划出来的灰白色小楼，沉默地蹲在院区深处，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仿佛要把里面所有的痛苦和秘密都死死捂在里头，不让一丝一毫泄露到外面这尚算太平的春光里。
唐启的黑色轿车碾过医院门口坑洼的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他推开车门，一股更凛冽的寒气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撞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半旧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大衣下摆扫过车门框，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深色中山装。
他抬头望了望那栋小楼，眼神沉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几个穿着臃肿棉军装的警卫员无声地簇拥上来，脚步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他摆摆手，没说话，只迈开步子，皮鞋踏在医院走廊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声音在过分寂静的走廊里被放大，空洞地回响着，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漆成惨绿色的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更复杂、更浓重的气味猛地涌出——是消毒水、脓血、药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腐烂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
病房里光线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发出昏黄微弱的光，勉强照亮病床上那个蜷缩的人形轮廓。
“老哥哥？”唐启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被这屋里的空气堵住了喉咙。他快步走到床边，几乎是半蹲下来，凑近了那张在昏黄灯影下显得异常骇人的脸。
那是王有才。当年乌拉尔前线，他带着一个连的弟兄，顶着能把人耳朵都震聋的炮火，硬是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片被炸得稀烂、连草根都翻出来的阵地上整整三天三夜，为后续部队撕开了一道血口子。
他那时壮得像头牛，嗓门大得能压过炮声，笑起来震天响。可现在唐启的呼吸猛地窒住了。王有才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突出来，像两把生锈的刀。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色，薄得几乎透明，
更可怕的是，他的脖颈、手臂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斑块，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渗出黄浊的脓水，散发出那股令人心头发紧的甜腥味。稀疏花白的头发，软塌塌地贴在汗湿的头皮上，整个人缩在宽大的病号服里，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听到声音，王有才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掀开一条缝。那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像蒙尘的玻璃珠子。他费力地转动眼珠，好半天，那点微弱的光才聚焦在唐启脸上。
“首首脑？”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干裂的嘴唇上渗出血丝，“您您咋个来了？这这埋汰地方”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却只牵动嘴角溃烂的皮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
“莫说这些！”唐启一把抓住王有才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炭，却又异常地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唐启的手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皮肤下不正常的灼热和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他握得很紧，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渡过去，又怕捏碎了这仅存的生命之火。“老哥哥，你受苦了。”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铁锈味。
王有才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眨了眨，似乎想看清唐启的脸，又似乎只是无意识地动作。他喉咙里咕噜了几声，积攒着微弱的气力，断断续续地说：“苦算个啥子哟当年在乌拉尔那才叫苦雪埋到腰耳朵边全是炮响震得脑壳嗡嗡的龟儿子的炸弹炸得土都翻了几层”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胸膛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身上那些可怖的溃烂伤口。旁边的护士赶紧上前，用棉签小心地擦拭他嘴角咳出的带血丝的泡沫。
咳了好一阵，他才缓过气，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点，死死盯着唐启，那目光里有种近乎执拗的光：“不后悔首脑真嘞一点不后悔能为咱咱的新华夏挡那一下子值了值了”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值了”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的跳跃。
王有才的喘息稍稍平复，那点回光返照般的光亮在他眼中燃烧得更炽烈了，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他那只被唐启紧紧握住的手，突然爆发出与虚弱身体极不相称的力气，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猛地反扣住唐启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唐启的皮肉里！
“首脑！”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像砂纸在磨砺生铁，“我求你求求您一件事！”他喘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可怕的拉风箱的声音，“我王有才活不长了我晓得！这病它从骨头缝里啃我从血里头烂我没得救了！”他死死盯着唐启，浑浊的眼里涌上混浊的泪水，“莫莫在我身上白费钱白费药了！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