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面对面站定。
赵守诚率先伸出了右手。那只手,戴着磨破的皮手套,指节粗大,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泰勒的目光在那只布满战斗印记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他毫不犹豫地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摘掉了战术手套,露出同样粗糙、骨节分明的手掌。
两只来自不同大陆、不同种族、不同文化背景的手,在1942年深秋、在华沙皇宫广场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废墟之上,在无数闪光灯的疯狂闪烁和快门急促的“咔嚓”声中,在波兰民众震耳欲聋的欢呼浪潮里,紧紧地、用力地握在了一起!
那握手的力量极大,传递着一种无需言语的沉重分量。那是穿越了半个地球的远征,是跨越了无数生死关隘后的幸存,是共同敌人面前同仇敌忾的钢铁意志,是对胜利终将到来的无声誓言!两只手紧紧相握,手臂的肌肉都微微贲起,仿佛要将各自一路走来的艰辛、牺牲和此刻的激动,都通过这力道传递过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守诚能清晰地看到泰勒蓝色眼眸深处映出的自己同样激动的脸,能感受到对方手掌上那和自己一样坚硬的老茧和蕴含的力量。泰勒也感受到了这只华夏将军手掌的粗糙和坚定,那是一种经历过最严酷考验才能拥有的力量感。没有语言,但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握之中。周围的喧嚣似乎都退得很远很远,只剩下这两只紧握的手,成为这片废墟上最醒目的焦点。
“goodtoseeyou,general!”泰勒终于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美国口音,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赵守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听不懂,但这不妨碍他感受到那话语中的善意和激动。他咧开嘴,露出那口标志性的黄牙,浓重的四川口音响亮地回应道:“好!好得很!泰勒将军!硬是等到你们喽!”
他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只管用力地摇晃着两人紧握的手,仿佛要把这份跨越万水千山的情谊摇得更瓷实些。
就在这时,一群士兵簇拥着,将一面巨大的旗帜送到了两人面前。这面旗帜显然是临时赶制的,针脚甚至有些粗糙,却承载着无与伦比的意义。
它由三条宽幅组成:左边是鲜艳夺目的华夏红,中间是纯净的星条蓝,右边则是波兰人献上的、象征纯洁与自由的纯白。三色并列,在寒风中呼啦啦地展开,猎猎作响。
赵守诚和泰勒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两人默契地同时松开了紧握的手。赵守诚转向身后,用四川话吼了一嗓子:“王铁柱!李二牛!给老子过来!”
两个身材魁梧、满脸风霜的华夏老兵立刻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跑到赵守诚面前,“啪”地一个立正,胸膛挺得笔直,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自豪。
“还有你!你!”泰勒也朝着自己身后两个高大健硕、金发碧眼的美军士兵招了招手。那两个大兵立刻小跑着上前,站在了王铁柱和李二牛身边。
没有更多言语。赵守诚和泰勒同时伸出手,一人抓住旗杆的上端,一人抓住中段。王铁柱和李二牛立刻上前,握住了旗杆的下部,旁边那两个美国大兵也默契地伸出手,搭在了旗杆上。
六个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军人,他们的手共同握住了这根承载着巨大象征意义的旗杆。粗糙的皮肤,不同的军装,此刻却为了同一个目标而紧紧相连。
旗杆很重,但六双手臂的力量汇聚在一起,稳稳地将其抬起。他们迈开脚步,步伐缓慢而坚定,踩着满地的瓦砾和碎石,朝着广场上那几根仅存的、最高耸的宫殿石柱走去。
那里,原本是华沙辉煌的象征,如今只剩下残骸,却成了此刻最合适的见证者。周围的欢呼声达到了顶点,波兰语、零星的英语、带着各种口音的汉语呼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灵。
无数双眼睛追随着那面三色旗,追随着那六个抬旗的军人,充满了泪水、希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感。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碎石,而是无数牺牲者的骸骨。赵守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感受到旗杆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这分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历史的、道义的。
他眼角余光瞥见泰勒将军,这位美国将军的侧脸上线条绷紧,湛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几根石柱,眼神里同样充满了凝重和一种肩负使命的肃穆。
终于,他们走到了那根相对最完整、也最高的石柱前。石柱表面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深深的弹痕,像一位遍体鳞伤却依旧不屈的老兵。
旗杆的底端被稳稳地卡进一个事先清理出来的、勉强能固定的碎石坑里。王铁柱和李二牛立刻半跪下来,用双手和肩膀死死抵住旗杆底部,确保它不会倾倒。两个美国大兵也立刻效仿,用强壮的身体作为支撑。
赵守诚和泰勒站在最前方,双手分别握住了旗杆的中段和上端。他们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所有的勇气和希望都吸进肺里。
然后,两人同时用力,手臂的肌肉在军服下绷紧,将沉重的旗杆,连同那面崭新的三色旗,一寸一寸地,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举起!
旗帜缓缓上升。红、蓝、白三色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在猎猎寒风中,如同三道燃烧的生命之火,不屈地展开,舒展!旗帜边缘在风中剧烈地抖动、翻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响,如同万马奔腾!
当旗帜终于升至顶点,在石柱顶端迎风招展的刹那——
“华夏万岁!”“美利坚万岁!”“波兰自由万岁!”不同语言的呐喊,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从广场上每一个角落,从每一个士兵和平民的胸腔里,轰然爆发!声音震天动地,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笼罩欧洲已久的阴霾彻底撕裂!士兵们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枪支、头盔,流着泪,拥抱在一起,无论国籍,无论肤色。